《倾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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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巢-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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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江江没有办法,以后见到荆梦竹就故意大声干咳,然后狠狠地说:“哼!大右派!国民党!”荆梦竹的心就象被针扎了一样,又慌又疼。她总是尽量躲避席江江……
席江江见荆梦竹躲着自己,就以为荆梦竹害怕自己,便得寸进尺地欺负荆梦竹。她鼓动班上的几个红卫兵每天把守在教室的门口,同学们进教室的时候,都要站在门口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才能进去。荆梦竹进门,每次都要遭席江江的刁难。荆梦竹背:“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席江江就嘴一撇说:“这段不合适你。”
荆梦竹问:“这难道不是毛主席语录?”
席江江就蛮横地说:“世界会是你们右派子女的?”
荆梦竹就改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席江江说:“太短!应付!”
荆梦竹强忍住眼泪站在门口。席江江说:“你背,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在阶级社会里……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荆梦竹被欺负得无处躲藏,直到红卫兵大串联,荆梦竹才算躲开了席江江……
荆梦竹现在虽然担心碰到席江江,她还是鼓起勇气横穿过马路,硬着头皮进了地区医院的大门。好在医院门口有很多人。她迅速来到了办公楼,向一个门儿里的人怯生生地打听爸爸。屋里那个男人听说找荆震,就指着远处的两排平房对她说:“你到那去找吧。”
办公室里一个女的探头看了看荆梦竹,跟那个男的说:“哟!老荆还有恁漂亮的姑娘呀!真漂亮!”
荆梦竹朝两排平房走去。小时候她和大妹妹到爸爸医院来的时候,这平房前面是一个花园,四周长着高大的女贞树,临街的围墙上爬满了浓绿的爬山虎。花园儿中间有条小路,路边有口水井,井边支着一个提水的粗竹竿,提出来的水拔凉拔凉的。在花园的草丛里,荆梦竹和大妹高兴地逮着好几只草一样青的小蚂蚱、小螳螂。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一片黑煤渣。
她来到平房前,见有个门儿开着,里面有人在忙活,案板剁得砰砰响,是伙房。一个炊事员模样的男人见荆梦竹站在门口,就问她:“你干啥?”
荆梦竹忙说:“叔叔,我找我爸,荆震。”
那人一听,对她说:“在隔壁。”
荆梦竹来到隔壁,见门旁边的窗户用木条子钉死了,门虚掩着,里头黑洞洞的。走近看,里头的地上辅着一片草苫子,上面堆放着被子。她刚要推门儿,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男人,把荆梦竹吓得一愣。定神一看,不是爸爸。那人问:“你找谁?”
“荆震”荆梦竹鼓起勇气对那人说。
那人回身又进到门里,接着,荆梦竹的爸爸就出来了。他的脸色苍白,两腮凹陷得很深。荆梦竹喊了一声“爸……”就哽咽住了。
“梦竹,你怎么来了?”爸爸问。
荆梦竹的眼泪掉了下来,抽噎着说:“爸,龙阿姨从向州回来了,她刚才到咱家,说我妈在向州住院了。她长了瘤子,要在那开刀,叫我去照护。”
爸爸沉默了片刻,对她说:“你在这等等。”转身又回到那黑洞洞的门里头。
荆梦竹见不远处有棵柳树,就走到树下等着。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怕碰上席江江。要是被这个霸道的女同学见到,她不但会羞辱自已,也一定会辱骂爸爸的。一会儿,爸爸从黑门洞里出来了,直接走到树下招呼荆梦竹:“走吧,我们回家”。
晚上,爸爸买好了到向州的火车票,把荆梦竹送到了火车站。玉阳市车站不大,可是广场上挤满了人。荆梦竹夹在准备进站的队伍里,手里抱着龙阿姨的铁壳暖水瓶,爸爸站在她的身边。广播喇叭里开始吆喝进站的时候,荆梦竹爸爸使劲吞咽了两下,喉结在皮下滚动起来。她知道爸爸一定要跟自己交代些话。
果然爸爸轻轻咳了两声,脸却看着前头,对她说:“梦竹,你要把妈妈平平安安地带回家!爸爸代表咱全家感谢你啦!”
荆梦竹的鼻子一阵酸,忍住了泪水说:“爸,你回去吧,天黑了!”
就见一个男人站在队伍前面,举着喇叭筒子大声吆喝:“革命的同志们,拿出红宝书,做三件大事!”
荆梦竹见爸爸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红皮《毛主席语录》,跟着人群一起挥着手中的红本本念:“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彪同志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接着又一遍哄哄地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进站的队伍开始涌动起来,荆梦竹夹在队伍中挤进了车站里。直到火车启动,她眼前仍晃动着爸爸那张黄瘦的脸。她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到爸爸了,他更瘦了。黄瘦的妈妈,还有黄瘦的爸爸,荆梦竹满心都充斥着忧愁。不一会儿,她便开始晕起来。她有晕车的毛病。小时候学校包场电影,她都晕得吐。一次,班里坐车到离玉阳市六十里外的贤山去春游,她晕了一路。到了山下,老师只好把她安排在山下的一个小学校里等着。
她紧闭着眼睛,强忍着恶心。一声尖历的女声又叫起来:“革命的同志们!站起来,面向前方,做‘三件’大事!”
车厢里的人站了起来,荆梦竹只好扭过身面朝着那个女列车员。车厢里的人跟着那个女列车员一起唸:“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林彪同志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她又一阵恶心,赶紧把头伸到了窗车外“哇、哇、哇……”地吐了几大口,赶紧爬到了茶几上。在昏沉之中,火车轮子的“咕咚、咕咚”声陪着她。终于天色发白的时候,火车进站了。她十分疲惫地随着人流出了站,到了目的地——省城向州市。
这是她心中向往的省城。过去她和好朋友陈家玉憧憬着未来的时候,两人都说将来一定要上大学,到大地方去工作。她俩想的大地方是上海、北京,起码也得是本省的向州市。
向州市火车站比玉阳市火车站大多了。荆梦竹掏出龙阿姨给她的地址,按照龙阿姨的交代,找到一个三轮车。那个三轮车工人看了看荆梦竹纸条上的地址后,就让荆梦竹上车,蹬起车子就往市第一人民医院赶去。荆梦竹把龙阿姨的铁壳暖水瓶紧紧地搂在怀里,生怕碰坏了。到了医院门口,荆梦竹给了那个三轮车工人两块钱,便急迫地走进了医院的病房大楼里。上了二楼,她刚要向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打听,一抬头,却见到护士办公室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明天上午八点,满欣丽手术。”
她推开妈妈的病房时,小单间病房里只有妈妈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妈妈听到了门响,放下报纸,一看是大女儿来了,忙起身坐了起来,又惊又喜地问:“梦竹,你咋来了?!”她本来跟龙医生讲好的,不要叫进荆梦竹来,她还要照顾家,带妹妹和小弟。妈妈见荆梦竹的脸色,就知道她晕车了,心疼地说:“又晕车了吧?快,躺下歇一会儿。我跟你龙阿姨说好的,不叫你来。”
荆梦竹说:“现在好多了。我爸送我到火车站的。龙阿姨叫你放心,家里有她照护。”她怕妈妈紧张,没有提刚才看到小黑板儿上通知的事。晚上,娘儿俩就挤在了一张床上。
第二天上午八点,荆梦竹看着躺在手推车里的妈妈被推进了电梯,关上了门。她就坐在电梯门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中午时候,妈妈才从电梯里被护士推了出来。护士把妈妈推到了一间六人住的大病房里,荆梦竹帮助护士把昏迷的妈妈抬到了病床上。妈妈昏睡在床上,被子平塌塌的。如果不是枕头上她那黄瘦的脸,被子里就象没有人一样。医生给她摘除了一个十多斤重的大子宫瘤,缝了十三针。
这个病房里有位胖阿姨,她肚子开刀都半个多月了,刀口一直长不住。她的肚皮太厚,往外翻着厚厚的板油。护士每天都端来一盘子药水,把里头泡着的纱布一块一块塞进她肚子上的刀口里。她家可能很有钱,丈夫天天用个保温桶给她掂来鸡肉、鸭汤、猪蹄……她就靠在床头,一天大吃大喝好几顿。每天解大手的时候,捂着肚子上的刀口,喊爹叫娘地挪下床,坐在床边小板凳子上的便盆上拉屎。完事后撅起大屁股,叫她的丈夫擦。病房那几个阿姨看不惯,在背后说她的闲话:“吃的时候死涨,屙得满病房都是臭,熏死人……”“手又没有事,自己连屁股都懒得擦,不嫌难看。”还猜测她丈夫一定在做生意,搞投机倒把。
荆梦竹多希望让妈妈也能喝上点鸡汤补一补身子呀。可是妈妈连送到病房里的好菜也舍不得买。荆梦竹自已每天就跑到医院路对过的一家小饭铺里,一顿吃八分钱的面条。就这样,妈妈的刀口却长得很好,一个星期就拆线了。
上午一折线,妈妈就跟荆梦竹说她出去一会儿。荆梦竹见她还捂住肚子,料想她不会走远的。可等她回来,却跟病房里的几个阿姨说,她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回家的火车票也买好了。病友都啧啧说:“真是个好人!就是太节省了,开了刀连一口好的都不舍得吃呀。”几个阿姨又连夸妈妈福气好,养了个恁么懂事、漂亮的女儿,每天不离半步地照护着妈妈,难得的很哪!
荆梦竹和妈妈回到玉阳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进入了高潮。第二天她就跑到了陈家玉的家。陈妈妈一见她就说:“家玉走了啦。她第一批报名走啦。”又说:“家玉说满阿姨开刀了,你还要照护你妈一段时间,她就不等你了。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了封信。”
荆梦竹接着又跑到另几个同学家去打听,他们也大都报过名,定了下放的地方,有的户口已经注销。
玉阳市上山下乡都是到本地区的几个县里,玉阳地区有平山县、西县、金城县、秋杨县。陈家玉是下到了离玉阳市一百来里的平山县红星知青农场。荆梦竹却一心想到新疆的建设兵团去。她喜欢穿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和军队一样的管理。可是玉阳市根本就没有新疆的支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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