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梦竹刚想跟家玉介绍盛立,却被陈家玉先拦住:“梦竹,你别说,叫我猜这位是谁。”
盛立说:“你猜猜!”
家玉扑哧一下笑了起来:“你就是那个偷社员老母鸡的——盛立!”
盛立哈哈大笑:“哪,我也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家玉问他。
“红星知青农场的——陈家玉!”盛立说。
荆梦竹说:“好啦!你们俩全不用我来说啦。”
家玉又对荆梦竹说:“昨晚上一回家,我妈就说你来过了,还拿了只鸭子。”
又一把拉过荆梦竹紧挨着自己坐下,双手搂着荆梦竹的肩膀摇晃着说:“想死你了,小臭妮儿!”
三个年轻人欢快的见面,把荆梦竹家里渲染得喜气洋洋,正在外面玩耍的小弟弟也被吸引回来了。盛立把他拉到身边逗他,荆梦竹的小弟立刻就跟盛立熟了起来。他认真地问盛立:“大哥哥,你说胡小五大还是他哥胡小三儿大?”
盛立一时不解:“当然是哥哥大喽。”
小弟弟说:“我们门口的胡小五说,他跟他妈解放前到地主家去要饭,被地主家的狗咬了一口。他哥胡小三儿都说不知道,他还说解放前还没有生他哥。”
小弟的话让盛立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陈家玉、荆梦竹和她妈妈都笑起来了。
陈家玉就讲起了他们红星知青农场的知青们的笑话:
他们农场的知青夏天过河那边去偷人家社员的瓜,跟那边的社员打了几次架。后来他们知青就化妆去偷瓜,又被那边的社员逮住狠揍了一顿。知青们就扬言要狠狠报复他们老杂皮,把那看瓜的几个社员也暴打了一顿。这一来,那边的社员只要见到农场的男知青就打。最后农场的知青送话过去,叫河那边的社员来谈判,不然就要血洗河那边,叫农民尝尝红卫兵的厉害。可那边的农民不听,抄着扁担、锄头从河那边一直打到农场里来,把农场的男知青吓得抱头鼠窜。过后,他们还自己找台阶下,说历史上就是农民起义厉害!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家玉讲得有声有色,盛立和荆梦竹笑个不停,连一旁坐着打毛衣的荆梦竹妈妈也笑了起来。
盛立就讲起了是冬青公社贫农忆苦思甜的事。说那个老贫农把解放前和三年自然灾害的事儿混在一起讲,他在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知青在台下笑得肚子疼……
荆梦竹就插嘴问他:“社员老说‘炒豆子’,啥叫‘炒豆子’?”
盛立说:“就是把挨斗的人围在人圈儿里,推过来搡过去。这可厉害啦,能把人整死。”
荆梦竹的妈妈一听赶快制止他们别说了。荆梦竹不明白妈妈的意思:“妈,盛立讲的是真的。我们刘庄小队的侯队长那年还吃过死小孩的肉呢。”
妈妈狠瞪了她一眼。荆梦竹哪里知道,她爸爸就是因为说了句实话,才被补打成右派的。
盛立见荆梦竹和陈家玉在一起变得恁么活泼、快乐,他心里也很是高兴。平日里他总感到有一种隐隐的东西蒙罩着她,哪怕是唱歌、弹琴的时候,他也能感到她和其他女孩儿不同的地方。今天她笑得多么淋漓畅快!
荆梦竹的爸爸很快就做好了饭、菜,陈家玉和盛立就留下来一起吃了午饭。吃过饭,盛立就跟荆梦竹的爸爸妈妈告别,说他还要到刘庄那几个知青家去拜年,晚上好趁干校的车回去。本来他今天是想和荆梦竹一块儿去的,陈家玉这一来,知道她去不成了。
荆梦竹和陈家玉把盛立送到门外,陈家玉热情地邀请他有空儿一定要到红星知青农场去玩儿玩儿。盛立答应她:“一定去。”
荆梦竹笑着对陈家玉说:“你问问他在农村干过几天活?到处逛荡。”
盛立却说:“跟你俩说吧,可别傻干。你们知道不?全国下了一千多万知青,有几个是靠贫下中农推荐回城的?都自已想路子吧。”又对荆梦竹说:“你知道不?咱们公社那个市领导的女儿,下到咱们公社就住在公社的街上,连知青点都没去。回市里给公社买些紧俏物资就算她干活了。贫下中农知道她是谁?将来人家还头一个离开农村。”
荆梦竹心想:“我不能跟人家比。”
盛立撩开长腿走后,荆梦竹就和家玉挽着胳膊逛大街。走在市里的柏油路上,荆梦竹反而觉得不大习惯了,两只脚还象走在刘庄的田埂上,抬得高高的,落地重重的。
初八的早上,荆梦竹送家玉回了农场。这几天,她俩依旧是行影不离,差不多天天都在一块,连到付恒洲、张亚萍、花星萝家去玩儿,家玉也陪着。
家玉一走,荆梦竹又觉得呆在家里没意思。过了十五,付恒洲到她家问他走不走,说他有个熟人的车到秋杨县。她立马说:走。
荆梦竹回到知青点以后,盛立、张亚萍也相继回来了。最后回来的是花星萝。她回到知青点上就跟另几个说,她家里的人已经把她转到玉阳郊区亲戚家的生产队去插队了。过几天,她姐和姐夫就来给她办理手续。
花星萝的姐夫是玉阳市轻工局领导核心小组的组长,他手下的市针织厂这次招工,指标分到了西县。她姐夫给花星萝弄了个内定指标,这次把她的户口从秋杨县迁到西县后,就直接招工。临来的时候,她家里的人叮嘱她,跟任何人只说转到郊区亲戚那插队,千万不能说招工的事儿。
隔有半个来月,老支书就从大队回来,到知青点通知花星萝:公社来了通知,叫她明天一早打好行李到里棚集上,有车来接她。
第二天,荆梦竹、张亚萍帮花星萝扛着行李,付恒洲和盛立给她抬着小木箱子,一起送她到了里棚集。到了集上的街口,就见一辆吉普车停在那,是花星萝的姐姐和姐夫开来的。要不是前头的路没发通车,他们肯定会直接到玉堡大队或刘庄来接她的。
吉普车启动的时候花星萝哭了,不管咋说,她也在刘庄呆了一年多,和几个人在一个锅里搅稀稠,一起风刮日晒,一起吃苦受累。现在她离开了,可……她还瞒着大伙儿。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直到吉普车走了很远,荆梦竹还看到花星萝挥舞在车窗外的那条红围巾。
送走花星萝从里棚集上回来,一路上张亚萍的情绪很低落,倾着头偷偷地抹泪。荆梦竹就拉着她的手,不时劝她两句。盛立看荆梦竹是那样的平静,就想:“她象条柳枝条儿一样,看起来弱不禁风,微风也能随意摆弄它,可是她却恁么有韧劲儿,插到哪里都能活。她出工干活几乎一天不拉,挑水、做饭从没有听到她喊累。稀一顿、干一顿、饱一顿、饿一顿,没见她抱怨,更没有见她哭过……”
花星萝走了,春天却到了刘庄。
白技术员弄的那一片苗圃里已呈现出了浓浓的春意。在这块寄托了他新希望的山坡上,他精心栽下的树苗纷纷冒出了小芽和嫩叶,冒出了小小的花骨朵。苗圃的地上堆着一堆堆的树条子,是嫁接用的。
这天,侯队长派荆梦竹和张亚萍跟着妇女队长周玉珍、刘幺妹和邵秀儿儿几个到苗圃里干活,跟着白技术员学嫁接。用小锯条磨的锋利小刀片把地上小树的皮切个丁字口,再把嫁接的小芽儿桃形切下来,插进丁字型口里,用细麻绳稳住劲儿扎紧。这活儿看着容易,干一会儿也很是累人。正当苗圃里的几个人有些发闷的时候,周玉珍看到了坡上的盛立,就大声吆喝叫他过来。
盛立往苗圃这边走过来,白云龙也老远笑盈盈地跟他打起了招呼。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知青。周玉珍大声说:“来,盛干部,来检查检查俺们的工作吧!”苗圃里的人都笑起来。
盛立也咧嘴笑着说:“你们都跟着我白大哥好好学学嫁接,不收你们的学费。”他瞥见荆梦竹蹲在那专心地刻着树芽儿。
周玉珍打趣儿:“学生学识字才交钱,俺们就照样子干。不过,你这会识文断字的城里学生,我这个大老粗出个谜谜你能猜出来不?”
“猜出来你奖咋?到你家吃顿腊肉吧。”盛立立刻接住她的话。
“好。你听着:毛从胯里过,胯从毛里过。这是啥?”周玉珍嘻笑着不怀好意地看着盛立。
盛立想了想,不慌不忙地说:“周玉珍,我知道你就有这家伙。”
周玉珍笑了起来,脸红喷喷的:“啥话一到你嘴里咋就成这样!你说是啥?”盛立故意瞅了一圈儿,然后走到周玉珍的跟前,伏在她耳朵边咕噜了一声。周玉珍的脸顿时腓红,伸手就去打他:“看我不撕你的嘴!”
盛立三两下跳到了一边儿,躲开了周玉珍的追打。看他那嬉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占了上风。
妇女队长周玉珍是小队侯会计的大儿媳,她中等个,粗壮结实。宽宽的脸、扁鼻子、大嘴、满脸黑雀斑。稀稀的头发梳成两个小细辫子,贴在耳根儿边。她今年二十五、六岁,干起活儿来在全村女社员中绝对数第一。插秧、割稻、挑泥、整地比得上一个男捧劳力。就是犁地打耙她也不含乎。
侯会计的大儿子侯山福是个现役军人,现在在部队当司务长,正排级干部,也是玉堡大队在外当兵中唯一的军官。眼下他正悄悄地跟周玉珍闹离婚,侯会计和他老伴儿却坚决不答应。
周玉珍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全家人都饿死了,就在她也快饿断气时的时候,侯会计两口子给了她一口吃的,救了她一命,又收成干闰女养在家里。其实这老两口子是盘算着给大儿子侯山福捡回一个媳妇,即省了财礼,又添了个年轻的劳力。
侯山福见到周玉珍长得难看,说啥也不愿意。但是到底还是犟不过爹娘,软硬兼施硬给他俩办了喜事儿。婚后不久,侯山福就报名参了军。周玉珍也为侯家生了个大孙子。因此,侯山福提出离婚,侯会计老两口子就是不答应。
荆梦竹、张亚萍和花星萝私下对周玉珍表示了很大的同情。说她在乡下女人中本来应该算是最有福气的,偏偏碰到了个部队的陈世美。
不过村子里的人,谁也看不出大字不识一个的周玉珍有任何的沮丧。她从不谈及自已的丈夫。每天干活象个没事人儿一样,混在男人堆里打情骂俏,拉村使野,啥话都能说出口。
其实只有周玉珍自已知道,晚上守着空房的难受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