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说道:“你们学校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史金惠跑到文化局,报告说有人散布赤化言论,是通共分子哩。”
琼玉说道:“我也算一个吧!史金惠不准任老师讲反日的话,我就跟着说了他两句。”
梁生笑着说:“说的是广聚上次来跟我们讲的,日本人教育自己后代的事,对吧?”
琼玉道:“史金惠把这都说了?”
“你不要小看这件事。有时候几句话有可能把人给害死,以后不要大大咧咧的乱说。”
“那最后怎么样了?”
“我让他回去写个报告,把证据都写清楚,证人都签好字,然后交上来。”
琼玉奇道:“这就是你的态度?”
梁生笑了:“象他那样的小人,只敢背地里害人。让他光明正大的办事,他倒是不敢了。”
琼玉说道:“那万一他把材料准备好呢?”
梁生道:“那时候我就说,按照史校长说的情况,他们讲的都是爱国言论呀。难道只准共产党爱国,别人就不能爱国吗?”
琼玉一笑:“小心他到县里告你。”
梁生说道:“县长信我的还是那个姓史的?再说,关县长是个开明人士,会分清是非曲直的。”
琼玉恨恨的说:“就是便宜了史金惠这个害人虫!”
梁生说道:“这样的人干不长的。我看要找时间把他清理出去。这样的人当老师都不够格,还能当校长?”
琼玉喜道:“好,坚决支持你!”
老郑两口子看着梁生、琼玉两个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互相看了一眼。
老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梁生到政府办事,进了政府大门,看见大家都围在秘书处那里说笑,就过去看看。原来治全升了秘书处主任,一帮人都在那里说吉祥话。
平素梁生见了治全,都是不说话的。治全远远看见他就避开,两个人一直没有什么来往。
看见治全笑嘻嘻的在那里跟人们答话,梁生心里就是一阵无名火。他分开人群走了进去,笑道:“郑主任,升官了哈?恭喜你呀!”
治全一看是梁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了,讪讪的啊啊了两声,没有答话。
秘书处的小张那里知道那些旧事,奇怪地问:“魏局长,你怎么给孙主任改了姓了?”
治全心里暗骂小张多嘴,连忙对着众人说:“大伙儿赶快工作吧,时间不早了!”
众人就要走,梁生高声说道:“哎,急着走什么呀?让郑主任好好给你们讲讲怎么才能高升,啊?大伙儿都好好学学。”
治全嘴里说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低头匆匆离开。
大家也一头雾水的散去。梁生哼了一声,往地上吐口唾沫,扭头走了。
这天放学晚了,琼玉一个人走在街上,慢慢逛着回家。
快要走到凤仙楼前面时,从凤仙楼走出一个人,跟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调笑几句,然后扭头向这边走过来,跟琼玉走了个对面。
两个人一照面,都愣住了。
原来是孟凡庆。
两个人虽然生活在一个小城里,居然毕业后几年都没有见面。孟凡庆看见琼玉,一时没什么话说,只能嘿嘿的笑了两声。
琼玉怪道:“笑什么?你是不是一直躲着我,怎么就这么久没有见过面?”
孟凡庆抓抓后脑勺:“没有。可能是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所以老是碰不着面吧。”
琼玉哼了一声:“算了。哎,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瞎混?也不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听说你升官了,是不是人一升官就学坏呀?”
孟凡庆赶紧转移话题。“你呢?听说你那个女婿跑了,后来再没回来。还不赶快再找一个,家里也好有个人照顾。”
“不用你管。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琼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哎!”孟凡庆神秘的笑着:“听说你跟梁生关系不错,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少放屁了,梁生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琼玉气恼地说道。
“没事没事,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合适的。哎,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有事到侦缉队找我。”说完,孟凡庆就要溜。
“赶快滚回家去吧,再让我在这种地方看见你,饶不了你!”
琼玉笑着,看着孟凡庆一溜烟走了,自己又那里站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回家。
这天下午,余自裕正在家里坐着,李富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气急败坏地喊道:“东家,矿上出事了,有人给拍在矿底下了!”
余自裕一惊,对媳妇说道:“你去后院跟爹说一声,我去看看。”又回头对李富生说道:“别慌!看你那点出息。”然后跟着李富生走了。
到了矿上,看见几个矿工正围在坑口,黑着脸不吭声,坑里还往外冒着淡淡的烟尘。
“里面有几个人?”
“两个,是远房叔侄,他们两个往外背煤的时候,半中间的坑洞给塌了。幸亏是吃饭的点儿,人都出来了。要不然,这儿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余自裕想想,跟几个人说道:“你们别慌。人出了事,我们会负责的,你们在这里等消息。坑现在是不能动了,再塌了还得死人!”
说完他扭头给李富生使个眼色,让他看着几个矿工,别让他们乱说乱动。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余自裕也顾不上吃饭,直接去到后院找自己的爹商量。
进了屋,看见爹跟账房王先生都坐在屋里,吸着旱烟。
说说矿上的情况,三个人坐在那里想办法。
王先生一用劲,拔掉一根脸上的胡子,嘴里说道:“那几个人都是同乡,互相都知根知底。要不然,我们可以跟上次那样,……”说着,他把手在炕桌上斜劈了一下。
余自裕浑身一哆嗦,心里暗惊。
余千里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无毒不丈夫。”然后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人太多,难。”
王先生点头:“晚上先把他们叫来,看情况再说。”
余千里点点头,回头跟余自裕说道:“你去叫厨房准备一桌酒菜,丰盛点儿。然后叫你那几个堂兄弟晚上过来,要有什么事可以帮帮手。”
余自裕点头出去,跑到后面安排。
天黑透了,李富生把几个矿工领到余家大院里。
一群人进了屋,余千里和蔼的说道:“几位受惊了,实在对不住啊。”眼睛一扫,问道:“怎么?有兄弟没来呀?”
二虎瓮声瓮气地回道:“下午我们叫一个兄弟回去报信了,去叫家里人都上来呢。”
余千里脸色一沉:“叫人有什么用?人多就能办事了?我这里人可也不少。”
二虎眼睛斜斜地看着地面,低声说道:“不出去个人,就让你们包了饺子馅了。”
余千里思量片刻,直接对着二虎说道:“事到如今,你们拿个章程吧。我准备了些饭菜,你们先吃点饭,回头我们再谈。”
二虎也不客气,领着几个人去了。
王先生说道:“东家,我们还……?”
“还个屁呀,人都跑了一个。”
“兴许还没走远,我们是不是追追看,或许能追上。”
“追不上。人根本就没回去,不知躲哪里去猫着了。陪钱吧,也不在乎那一点。”
余千里说道。
余自裕松了一口气,招呼矿工们吃饭去了。
第十四章
那天的天气分外古怪。
晌午的时候,满天的蜡黄,好像害了黄疹病。扑扑洒洒的掉下了豆子般的雨点,稀稀疏疏,在地上打出不少浅坑。过了一会儿,雨住了,天空变得半黄半红。风一阵阵的扑在脸上,忽冷忽热的,让人感觉别扭得很。
半后晌的时候,一溜二十几辆黄卡车,几十辆摩托轰鸣着开进凤台县城,后面一队戴着钢盔,钢盔后面带片黄布的日本兵紧跟在后面。
驻城的一个营守军不见了踪影,日军进凤台,没有听到一声枪响。
关县长提前离开了凤台县,回山东老家避难去了。政府的人员也散去了一小半。街面上乱哄哄的,外地来做生意的人纷纷歇业,带着值钱的东西向南面跑了,留下的东西随即被人哄抢一空。
孟凡庆带着人在街上日夜巡逻,看见有人趁乱打劫,就抓起来严办,才让城里的人们多了一点安心。
副县长林同站了出来,组织了一帮留守的大小官员,维持着日常的生活秩序。别人可以逃走了事,家在凤台的人拖家带口,又能跑到哪里去,只有活了一天算一天。
梁生在日本兵进城的前一天离开了文化局。家里人都躲到更远的乡下亲戚家避难,自己就在城里早已租好的一间偏僻房子里躲了起来。
孙治全被临时任命为副县长,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日本兵进了凤台,住进了原来军队的驻地,宪兵队则设在了城西的一栋大宅子里。
驻军指挥官间野一郎当天接见了林同和几个主要官员,对他大大勉励一番。让林同继续当县长,处理县里的日常事务。所有官员任免由他作主,但是一定要把凤台的事情搞好。
到了晚上,间野一郎秘密召见了林同和孙治全,让他们把反对日本进城、拒绝给日本人当差的官员名字整理出来,由宪兵队统一进行处理。
夜以继日的调查了三天,孙治全终于在间野一郎和林同的催促中把一份整理好的材料报到了宪兵队。
在文化局局长一栏后面记录着:魏梁生,后面标注着“外逃”两个小字。
时间很快过去了两个月。
在看似风平浪静中,一份清剿名单已经放到了间野的书桌上。
习习秋风中,一次血腥的清剿行动开始了。
清剿的重点集中在离城较远的山村,那里是共产党活跃的地方。每天日本兵的卡车、摩托呼啸而过,不时有枪声在远远的城外响起。让城根下的人们各个低头缩脑,胆战心惊。
那些被抓来的犯人,男人被关进了宪兵队里严刑拷打,女人则被关到日军营地附近的一处封闭住所里,大队的日本兵每天在那里进进出出。
每天都有被枪毙、被拷打致死的人。大卡车一车车把尸体拉到城外的一个废弃的大坑里,填埋焚烧。
这天,孟凡庆正在侦缉队里坐着发呆,小四进来报告,说县政府有人来找。孟凡庆出门一看,原来是孙治全。
把他让进屋里坐下,孟凡庆心里嘀咕:“我跟这个人一直没怎么来往,他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
孙治全看了孟凡庆一眼,直截了当说道:“今天有件事跟你商量,关于琼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