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诚乖,自己在这儿玩一会儿,爸爸妈妈忙完了就过来接你好不好?”
小承诚抱着手里的一个彩色橡皮球,点了点头。
等妈妈一走开,小承诚环顾了一下显得有些空旷的大殿,又转身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便跑到殿外的台阶上坐着。院子里很静,偶尔有山雀啁啾着飞过,时不时还能听到布谷鸟的布谷声,左边的那栋房子边有位伯伯在画图,所以小承诚并不觉得害怕。
他托着小下巴环顾着四周,有时眼光穿过大门向远处张望。太阳很暖和,暖和得使他忍不住打起了呵欠。迷迷糊糊中,小承诚看到从门外走进来一位老奶奶,穿着一身洗得发了白的蓝色褂子,裤子上还打着大块的补丁。她进来的时候,跟门口站着的那个哥哥说了几句话,就拿起门边搁着的大扫把开始扫地。
小承诚认得那个哥哥,他爸爸是这里的一个干部,昨晚他们到达这里后就住在他家。
小承诚听着哗啦哗啦的扫地声,晒着暖暖的太阳,几乎要睡过去。正当真的要去会周公时,闭着眼睛的他却忽然觉的有人就在他面前。
他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单纯地看着她。
她也在看他,歪着头,皱着眉,噙着泪,鼻翼翕动,嘴唇轻颤。
“你是谁?”小承诚开口问她。
“我是谁?”她自问。
小承诚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有些奇怪的奶奶,很活泼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承诚,你叫什么?”
“我?我叫思……禛……”
“奶奶你为什么在哭哇?”小承诚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陌生奶奶,心里有些难过,“有人欺负你么?”
陌生奶奶摇了摇头。
“奶奶不哭,”小承诚伸出细嫩、柔软的小手给她擦去从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又把另一只手上的彩色小皮球递过去,“给你玩皮球,奶奶不哭。”
那个陌生奶奶努力从哭相中扯出了一丝笑。
“我,我能摸摸你么?”她颤抖着声音问他。
小承诚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恶意,便点了点头。
她哆嗦着伸出一双干枯、粗糙的手,轻轻捧住了小承诚的脸,摩挲着,就好象捧着一个稀世珍宝。
“我,我能抱抱你么?”
小承诚有些怕,向后躲了躲身子,却还是一把被她抱住。他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着,开始还有些局促,可竟然渐渐觉得很是温暖。
头顶传来的呜咽声渐渐放大,变成了大哭。小承诚也不知怎的,觉得心里越来越难受,越来越伤心,便跟着嚎啕了起来。
听到哭声的人们从后面的哑巴院跑了过来。小承诚的父母惊恐地看到一个哭得近乎失态的陌生老太太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两人都在大哭。本来在门口为他们看门的少年阳兴也正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狗娃,你怎么没看好弟弟?”阳兴的爹一边呵斥着儿子,一边对承诚的父母解释:“别怕,这是邬婶,在这儿工作好多年了,没有恶意的……”
小承诚的母亲连忙过去,想要从那个老太太的怀里拉出儿子,没想到儿子被她抱得异常的紧。母亲的直觉使她更加紧张儿子,她死拉硬拽地把儿子抢回到自己怀里。
“邬婶,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阳兴的爹伸手去拉仍坐在地上不停大哭的邬婶。
小承诚在母亲怀里哭得一抽一抽地,却一直望着刚才抱着他的那个陌生奶奶。
“这个……还有这个……”
所有人都看到这个怪异的老太太一边抽泣,一边急匆匆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黄色小物件,站起来拉住小承诚的手,把它放在了他掌中。
小承诚的母亲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连忙打了一下小承诚的胳臂,那个东西便落在了地上。趁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弯腰去拾那东西时,小承诚的母亲对阳兴的爹使了一个眼色,便抱着儿子拔腿往外面跑。
阳兴的爹怕邬婶追过去,紧紧地拽着她的胳臂。可没料想邬婶抬头看到抱着孩子跑出去的承诚妈,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来,也没有要去追赶的意思。
她的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巴巴地盯着手中捧着的那个金黄色小物件,不停地抽泣……继而放声大哭……
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小承诚的父亲走过来,还未张口,就听阳兴的爹说:“孟同志,太抱歉了,邬婶一直都好好的,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状况……您快去看看您爱人和孩子,别把他们吓坏了。唉,算了,你对这儿不熟,还是我带你去找他们。”说罢,他又转身安排儿子:“狗娃,你在这儿稳住你邬奶奶,等她不哭了,问问是咋回事儿,啊?”
狗娃点了点头,过来蹲在她身边,却也被她那哀恸、绝望的哭声感染地开始掉眼泪。
狗娃记得,爹他们走后,邬奶奶在哭泣中反复喊着一个名字——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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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后。
“赵哥,有人找你。”
正在看报的赵阳兴抬头,看到管理处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你有什么事么?”
年轻人走过来,笑了笑,问他道:“请问,您的小名是不是叫‘狗娃’?”
赵阳兴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这年轻人真不懂礼貌,哪儿有见面就问人家小名的?!
年轻人看出他的不快,连忙解释道:“对不起,很多年了,我爸就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的小名叫‘狗娃’。”
赵阳兴点了点头。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年轻人的面孔,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您还记得么,十五年前,我和我父母曾经来过这里,当时就是住在你们家。我父母都是搞文物古迹修护的,我父亲叫孟默辉,母亲叫……”
还没等他说完,赵阳兴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叫道:“你是那个小不点,小承诚?!”
年轻人笑了笑。
赵阳兴挠着脑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都长这么大了,那时候你才多大?四岁?五岁?”
“四岁。”
“来来来,坐下喝杯茶。”说着,赵阳兴准备去给孟承诚倒水。
“别麻烦了,我刚才在外面喝过了。”孟承诚拉住他。
“哦,怎么,这次来是旧地重游,还是有公干啊?”赵阳兴看他身后背着个大画夹,便问孟承诚。
“嗯……过来写生的,而且……”孟承诚犹豫了一下,对赵阳兴说:“我记得,这里,陵里,是不是有个扫地的老太太?”
赵阳兴一怔,眼神古怪地盯着孟承诚。
“你,是专门来找她的?”
“她还健在么?”
赵阳兴放下手中的杯子,对孟承诚说:“来,你跟我来。”说着,带他走出了办公室。
孟承诚跟在他身后,往泰陵的东北边走去。
“赵哥,您跟这位老太太熟么?”
“邬奶奶啊,还算比较熟吧。她是村里的长辈,我爹小时候被毒蛇咬了,是她用草药把我爹救了回来。后来内乱的时候,我大伯又从革命小将的拳头下救了她一命。我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常跟在她身边,挺好的一个人。”
“她有多大岁数了?”
赵阳兴停下脚,抬头望着一棵松树,嘴里嘀咕着,似乎在算着什么。
“咳,算不清楚,我从小就管她叫‘邬奶奶’。”
“哦。”孟承诚含混地应了一声。
“怎么想起来找她了?”
“说来奇怪,从小的记忆里,就一直有这么一个场面,我坐在一处白色的台阶上,有位老奶奶好象在我面前哭……”
赵阳兴又停了下来,转身望着孟承诚,良久,才说:“嗯,那是在隆恩殿前的台阶上……”
“然后,我好象还记得,我妈抱着我往外跑,我趴在我妈肩上,就看着那位老奶奶跌坐到地上,眼神空洞洞地望着我,还是在哭……”
赵阳兴这次没有停下来,只是带着孟承诚绕过一座小土坡。
“嗯,是有这事儿。当时邬奶奶哭得太惨了。我长那么大,都从来没见过她哭得那么惨过。也怪了,她对小孩子是特别好,可没有见过象对你那样的。我后来还问我爹,我爹也奇怪。我还怀疑过你是不是长的特别象她丢了的儿子。”
“她的儿子丢了?”
“呵呵,没有听说过,只是大家这么猜测。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听了赵阳兴这句话,孟承诚不知为何心中猛地一疼。他正想再问些关于邬老太太的事情,却发现走在前面的赵阳兴忽然停住了脚。
“喏,这里。”赵阳兴伸手一指。
孟承诚顺着看过去,是一个低矮的坟包和一块简陋的墓碑。
他顿时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那天你妈把你抱走后,她趴在地上哭了很久,哭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嘴唇都发紫了。被抬回去后就高烧,昏迷,还胡言乱语着什么,但没人能听得懂。卫生所里的大夫说她有心脏病,年纪又大,估计没得救了。果然,你们走后没两天,她就去世了。可怜啊……”
孟承诚呆呆地走过去,蹲下来,抚过墓碑上那几个已经褪了色的字——“邬氏思珍之墓”。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孟承诚看到赵阳兴忽然蹲了下来,开始扒墓碑前的土。
“我忽然想起来,邬奶奶临终前清醒过一阵儿,她跟我爹说,要挨着泰陵下葬。又把我一个人喊到跟前说,如果以后有人来找她,就把这个交给他。”说着,赵阳兴从土里扒出了一个密封得很好的小铁皮盒。“我一直都把这东西埋在她的墓碑前,想着可能真的会有邬奶奶的亲人来寻她。可等了这么多年,唯一来找她的就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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