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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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人-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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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电话上摊着一本打开的分类电话簿。我在桌前的沙发椅上坐下,打开桌上的日光台灯。电话簿翻开的那一页停在“汽车旅馆”栏,右边那页下头刊着一小幅星光汽车旅馆的广告。

    我认为这不可能是巧合,因此把广告指给葛兰多太太看。可是无论这个广告或是我对艾尔的形容,她都一无所知。

    我请她给我一张苏珊的近照。她带我到另一个房间,说是她的缝纫室,拿出一张口袋大小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上那个双眸清澈的金发女孩,看来似乎永无可能失去她的纯真或青春,也绝不会变老或死去。

    “我以前也像这个样子。”她的母亲说。

    “现在还是一样。”

    “你应该看看我高中时候的模样。”

    她其实不算吹牛,可是她小心戒慎的礼貌举止背后,自然透露出一点乡土味。我说:

    “真可惜,没这个眼福。你是在哪里读的高中?”

    “圣德瑞莎。”

    “苏珊跑到那儿去,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想不是吧。”

    “你在圣德瑞莎有没有亲戚?”

    “现在没有了。”她把话题岔开。“如果你有苏珊的任何消息,请你马上通知我们,好吗?”

    我答应了她,于是她把那张照片递给我,好似生意正式成交。我把照片连同那本绿皮书放进口袋,离开了葛兰多家。幢幢的椰影有如泼出的黑水渍,掠过我的车顶,泼洒在人行道上。
第15章
    第15章

    星光汽车旅馆位立在公路和海洋之间一处局促拥挤的地方,尾端建立在桩基上,有如悬空。旅馆旁边有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服务站,它的灯光映照在旅馆黄色的灰泥墙上,也照在那个悬挂在办公室大门及受尽日晒雨淋写着“尚有空房”的招牌上。

    我走进旅馆,按了几次柜台上的服务铃。一个男人从后面的房间慢吞吞踱出来,他瞪着我,一张脸满是皱纹和困意。

    “单人房还是双人房?”

    我跟他说我在找一个男人,然后把艾尔的模样形容给他听。他猛烈摇动他那头乱发,打断我的话。怒气就像是生命表层的污染源淹到了他的喉咙,几乎呛住了他。

    “你凭什么就为了这事把我吵起来?这儿可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我放一张两元钱钞在柜台上。他将怒气吞回肚内,拿起钞票。

    “谢了。你那朋友跟他太太住在七号房。”

    我把苏珊的照片拿给他看。

    “这女孩有没有来过?”

    “也许来过。”

    “你到底见过她没有?”

    “她做了什么坏勾当?”

    “没有,她只是个离家的女孩。”

    “你是她老爸?”

    “只是个朋友,”我说。“她来过这里没有?”

    “我想她是来过,几天前吧,后来就没见过她了。喂,”他的笑带点儿邪门。“你那两块钱就值这么多了。”

    我离开柜台,沿着附栏杆的走廊寻找房间。一阵高头浪打在旅馆的桩基上,突增凄凉;服务站霓虹灯的倒影反映在水面,仿佛是五颜六色的废颜料。

    我敲敲门,又叩了叩七号房的金属环。房门一开,门缝里那道狭窄的光线豁然开阔。门后的女人一看到我的脸就要把门关上,可是我用一只手臂和肩膀抵在门开处,钻了进去。

    “你走开,”她说。

    “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她说得好像很认真。“有时候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她的声音平板,面无表情,可是眼角和嘴角都刻着沧桑的痕迹。她看来既年轻又衰老,身子裹在一件拼花的粉色睡袍里。她到底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妇女,还是个后天失调的年轻少女,我实在看不出来。而她眼珠子的颜色跟这房间的角落一样,黑沉沉的。

    “你叫什么名字?”

    “高雅。”

    “很美的名字。”

    “谢谢,这名字是有一天我觉得自己很高雅的时候替自己取的。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

    她朝房间四处瞧了瞧,仿佛这该怪她的环境似的。她床上的被单皱成一团,拖到地板上;化妆台上有几个空酒瓶和放久了的汉堡,上头还留着齿痕;几张椅子上挂着她脱掉的衣服。

    “艾尔呢?”我说。

    “他现在应该回来了,可是还没回来。”

    “他姓什么?”

    “他叫艾尔·蓝斯。他是这么说的。”

    “他打哪儿来的?”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不能?”

    她打了个不耐烦的小手势。

    “你问太多问题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没打算回答她。

    “艾尔是多久以前离开这里的?”

    “几个钟头以前吧,我不太清楚,我是不记时间的。”

    “他有没有戴着很长的假头发、胡子,还有八字胡?”

    她空茫的眼神看我一眼。

    “他没戴这些玩意儿。”

    “就你所知是没戴。”

    我的话引出她一丝兴趣,甚至有点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他背地里在耍我?”

    “有可能。我今晚看到他的时候,他是戴着黑色的假发和胡子。”

    “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在北岭。”

    “你是不是那个答应要给他钱的人?”

    “我代表那个人。”

    这样说也算实话——我受雇于史丹,卜贺的太太;可是这话又让我觉得好比在替两个鬼魂做中介。

    她眼里又流露出一丝好奇。

    “你把要给他的一千块钱带来了吗?”

    “没那么多。”

    “你有多少,就给我多少。”

    “这样不好吧!”

    “只要够我付房钱就好。”

    “那需要多少钱?”

    “二十块钱就可以让我应付今晚和明天一整天。”

    “让我想想……我不晓得这笔买卖艾尔那边交了货没有。”

    “要是你也参了一份的话,你该知道他已经交了。他在这儿已经混了好几天,就是等着拿钱。你还要他等多久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永远”,可是我没说出口。

    “我不晓得他交的货值不值一千块钱。”

    “别跟我扯这个,当初谈的就是这个数目。”她蒙蒙然的眼睛眯了起来。“你真的是那个金主的代表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不是姓布尔?”

    “他姓卜贺,叫做史丹·卜贺。”

    坐在床沿的她松了一口气。趁着她再起疑心之前,我把苏珊·葛兰多的照片拿给她看。她艳羡地看着那张葛兰多太太给我的照片,然后递还给我。

    “我以前有段时间跟她差不多漂亮。”她说。

    “那肯定是真的,高雅。”

    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她高兴起来,笑了。

    “你不要以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其实也没多久。”

    “我相信。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我见过她一两回。”

    “是最近吗?”

    “我想是吧,我不记时间的,我脑子里有太多事情啦。不过前两三天她是来过这儿。”

    “她来这里做什么?”

    “这你得去问艾尔。她来了以后,他还叫我出去坐冷板凳。还好,我不是那种爱吃醋的人,这是我的美德之一。”

    “艾尔跟她做爱吗?”

    “也许吧!我想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不过他和她见面,为的是要套她的话。他要我把一些迷幻药放在可乐里面,好让她放松。”

    “她说了些什么?”

    “我不晓得。后来他就把她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不过我想这跟姓布尔的那笔买卖有关系。噢,是姓卜贺吧?反正艾尔整个礼拜满脑子就是这回事儿。”

    “她是哪一天到这里来的?星期四吗?”

    “我一下子记不起来,让我好好想想。”她的双唇喃喃计算着,好像她在这天跟那天之间跨过了国际换日线似的。“我们离开沙科缅度的时候是礼拜天,这个我很确定。他带我去旧金山应征报纸广告,礼拜天晚上就待在那儿,然后礼拜一南下到这儿来。咦,还是礼拜二?你刚才说今天是礼拜几啊?”

    “现在是礼拜六晚上,可以说是礼拜天的凌晨。”

    她屈指算了算,那些白天跟黑夜有如阴影般掠过她的眼眸。

    “我想他是礼拜三跟那个人联络上的,”她说。“他回来的时候说,我们最晚在礼拜六就可以越过边界。”她突然用一种很疏离的表情看我:“钱呢?钱现在怎么了?”

    “钱还没付。”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我不知道。我连艾尔是做什么差事换这笔钱的都不知道。”

    “那很简单,”她说。“有个家伙跟一个女人,艾尔得找到他们的下落。如果你是替那个姓卜贺的做事,你应该知道的。”

    “卜贺先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我的。”

    “可是你总该在《纪事报》上头看过广告吧,对不对?”

    “我还没看过。你这儿有广告吗?”

    我逼她逼得太急了,她的脸一沉。

    “也许有,也许没有。给你看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保证对你有好处。不过,要是那个广告是刊在旧金山的《纪事报》上,一定有好几百万人都看过。所以你最好还是拿给我看吧。”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从床底拿出一个破皮箱,打开来,递给我一张折了两折的剪报。那个广告占了两栏,大概有六时长,上面复印着一些我在史丹书桌里找到的照片。文字介绍有部分被修改过:

    您认得这对夫妇吗?他们两位以史罗福夫妇的名义,于一九五五年七月五日左右开车来到旧金山。我们相信他们搭乘了一九五五年七月六日开航的天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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