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记(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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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记(短篇小说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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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伦错愕,踏前一步,“弟弟,妈妈在这里。”

正在这个时候,王老太终于起来了,她蹒跚地自房内出来.在嘉伦身边经过,却看不见她,问两个孙子:“你们的爸爸呢?”

嘉伦呆住了。

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人,怎么会?

嘉伦混身凉飕飕,看看他们三人表清,亦不似恶作剧开玩笑,那么说来,她竟是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只听得弟弟对祖母说:“爸仍在医院里。”

王老大叹口气,“妈妈呢?”

“妈妈在深切治疗室,张医生说她血液受到感染,现用新药,但是反应欠佳,恐怕──”弟弟扑到祖母怀中。

王老太喃喃说:“苦命的孩子。”落下泪来。

嘉伦握着拳头,“我在这里,妈妈,我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睬我?”

王老太说:“肚子饿了吧,我给你们下个面,那可恶的女佣──”她抬起头来,愣住,“咦,安娜回来了?你们看,地方收拾得一尘不染,衣服统统洗出挂好。”

弟弟不理这些,“妈妈,妈妈。”仍然哭叫。

最惊恐的是嘉伦。

她一步一步退到婴儿房,怕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不觉得她的存在!

啊,嘉伦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抬起头来,莫非她已经死了。

她掩住嘴,莫非这是她最后一次回家?

她连忙转身,凝视床上的婴儿,“宝宝,宝宝,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走得太早。”

她温柔地抚摸女儿小脸,那幼儿又笑了起来,啊妈妈不能看到你上学,妈妈不能做你恋爱顾问,妈妈不能与你逛公司挑选漂亮衣裳,妈妈没有机会做外婆了。

刹那间嘉伦泪如雨下。

这时王老太进来,对婴儿说:“乖、乖,祖母抱抱。”吃力地抱起婴儿。

可是宝宝双目凝视母亲,小小手指着嘉伦,“妈妈妈妈。”

嘉伦这才发觉,宝宝是唯一看得到她的人。

王老大悲伤地对幼儿说:“你也挂住妈妈?唉,妈妈在医院里,听不到你的呼唤了。”

嘉伦心如刀割。

她依依不舍看女儿最后一眼,回到客厅,正想安慰两个儿子,忽然听见耳畔有巨灵似声音叫:“关嘉伦,回来,关嘉伦,回来!”

嘉伦不甘心,但此刻她已经镇定下来,连忙赶至儿子书桌前,抓起一枝笔就写:妈妈爱你们,勤力读书,吃多些,睡好些,就是孝顺妈妈。

耳畔的声音更大了:“关嘉伦,你听不听得见?醒来,醒来。”

嘉伦扔下笔,大声叫:“弟弟,弟弟。”

弟弟抬起头,“我好像听见妈妈叫我。”

王老太说:“你瞧,这折衣服的手势多像你妈妈。”

嘉伦觉得不妥,她身不由主地昏沉过去,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不过,临去之前,终于回家一趟,不枉此生。

呵上主,关嘉伦不是贪生怕死,关嘉伦只是放不下孩子们。

嘉伦歇力想睁开眼睛再看孩子们一眼,心中暗叹世上母亲均太痴心,但已经乏力,眼前一黑,她觉得身躯似一缕烟似飘向太虚幻境。

“关嘉伦!”

嘉伦呻吟一声。

“好了,好了,她出声了。”

“睁开眼睛,嘉伦,你听到我的话吗?”

嘉伦觉得有刺目光芒,终于努力睁大双眼,又合拢,她听到有人松口气。

她用尽力气问:“我在哪里,这是天堂吗?”

有人笑,“这里是爱心医院。”

医院?

“是,嘉伦,你已度过危险期,恭喜你。”

又有人说:“快去告诉她丈夫,那可怜的人头发都要白了。”

嘉伦茫然。

在医院里,已度过危险期,她活下来了?

嘉伦累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哭什么?”是张医生的声音,“没事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孩子们──”

“孩子们已经回家了,明天再来。”

嘉伦头轻轻一歪,累极而睡。

第二天,一醒来,就听见欢呼声。

全家都来了。

王老太,王申明,大儿小儿,还有,女仆安娜站在最后面,抱着宝宝。

嘉伦挣扎想坐起来。

“别动,”看护说:“躺着好了。”

手腕上仍然插满管子。

嘉伦胡涂了,她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医院?

宝宝叫:“姆妈妈妈妈。”

嘉伦伸出手:“囡囡,囡囡。”

弟弟在一边咕哝:“妈妈还是最疼那奶娃。”

小弟管不了那么多,“妈妈你几时回家?”他不顾一切,去伏在妈妈身上。

嘉伦抚摸小儿头发,不知是真是幻,也许,这只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场梦。

王申明喜极而泣。

世上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高兴?

关嘉伦活下来了。

她在医院里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一日比一日进步,开头之数日她还心神恍惚,后来看到阳光普照,医院里人来人往,才确实相信这仍是人世间。

那次回家,想必是场梦。

幸亏医药昌明,张医生终于治愈了她,否则叫她怎么舍得那三个孩子。

真没想到病得那么危急,还挂住一头家,做梦时,精魂也需飞回去。

孩子们天天来看母亲,亲情有助她康复。

嘉伦终于可以出院。

她体重大量减轻,但精神却不错,回到家,大门一打开,嘉伦倒抽一口冷气,果然不出她所料,屋子乱成一片,同那次梦中看见一模一样。

女仆连忙说:“太太,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

“还不快收拾外头。”

去了也就算了,既然活下来,就得重头收拾旧山河,一头栽回俗务里。

王申明握住妻子的手,“你回来就好了,我保证以后都不再同你斗嘴。”

嘉伦微微笑,“你从前也一向不与我吵闹,我们算是相敬如宾的了。”

那一夜,嘉伦睡在自己床上,恍如隔世。

半夜,醒了,轻轻走到客厅,她故意挑暗角落那张安乐椅坐下。

半晌.她听见孩子脚步声,“妈妈?”

啊,他们看得见她,她确实知道自己是真人。

弟弟与小弟过来挤在她身边。

过了很久,王申明出来看见,抱着女儿,也一并逼到那张安乐椅上去。

全家,除了宝宝之外,都奇怪那张安乐椅怎么没塌下来。

生活恢复了正常,家里照旧井井有条,孩子们丰衣足食,嘉伦心安理得,王申明努力上班,女仆打理家务,老太太已打道回府。

要不是那一天下午,嘉伦早已忘记梦境。

那一天下午,大弟打电话回家,说有一本功课忘了带,请安娜替他送到学校。

安娜请示主妇:“哪一本功课?”

嘉伦走进儿子房间,细细找起来,终于她抽出那本英文笔记,“在这里了。”

“太太,下次叫他带齐功课,我没有那么空来回替他跑。”

有一张纸跟着功课本子落到地上。

嘉伦抬起一看,怔住,手簌簌抖起来。

只见纸上潦草地写着:妈妈爱你们,勤力读书,吃多些,睡好些,就是孝顺妈妈。

这明明是她的笔迹。

一边有大弟稚嫩的字体:妈妈不知几时留给我们的字条,妈妈,我们也爱你,请速速康复回家,让我们继续爱你。

嘉伦泪如泉涌。

她回来过,她真的回来过。

那不是一场梦,那真是她的精魂,一朝为母,终身为母,病危犹自放不下心来,从医院千里迢迢赶返家,干什么,不过是替孩子收拾床铺衣物。

天呵,她竟是那么爱她的家。

“太太,太太,你怎么了?”

嘉伦轻轻把那张回家证据收回在大弟的书桌抽屉里,对女佣说:“你速去速回。”

“我顺便买菜回来。”

宝宝醒来叫人。

“太太,你去抱抱她。”

这年头,家务助理往往调转头来,命令主妇做这个做那个。

嘉伦自然不会计较,急急赶到婴儿房去。

她一手抱起宝宝,快活的说:“妈妈真的回家了,妈妈的小公主,妈妈的亲生女,快快长大,陪妈妈逛街喝茶买漂亮衣服去。”

嘉伦揩干了眼泪。                                       






 勿念 

于新生与梁守丹是中学里的同学,毕业后一直有来往,新生因家境关系,读了两年秘书专科,便出来做事,守丹则赴美国加州升学。


她们继续通信。

三两年下来,信件大抵可以出一本通讯集。

她们的信通常很短,心血来潮时写几句,有时数张纸一起寄出,有空写张便条一寄,没有规定。

内容也很有趣,比一般报上刊登的散文精警趣致得多了。

像“这话是不是毛姆说的?‘我所经历最冷的冬季是三藩市的夏季’,我此刻正在这个名市度假,纵使是独自一个人,也乐趣无穷,多么希望你也在这里,勿念,你最好的朋友守丹”。

新生已经结交了许多新明友,但每次收到守丹的信,仍然泛起微笑,急不及人待拆阅。

短短几句,也令她开心。

新生常说:“守丹是我的眼目,她遍游名都,走匀大江南北,把消息新闻传到我身边,真感激她。”

乐观的新生工作辛劳,老板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坏,案头埋满需要打字的文件,她从不气馁,时常超时工作。

新生这样子覆守丹:“我正在储蓄,希望在最近的将来到加州探望你,但是赚钱难,贮钱更难,你的信使我看到远处蓝天的一角,谢谢你,有空多写,勿念,你的好友新生”。

初冬,天气不算冷,但也不热,乍暖还寒,最最讨厌,阴暗地日日下毛毛雨,满地泥泞,好一点的鞋子都不舍得穿出来,新生的心情有时也欠佳。

她这样写:“守丹,工字不出头,长年累月做一份低三下四的工作,被上司呼来喝去,真不是滋味,真想学你那样高飞,海阔天空,逍遥自在”。

守丹收到信,劝好友去进修:“也许会累一点,但为着更好的将来,仍然值得,附上几个选科,都对你有益”。

得到守丹的鼓励,新生咬一咬牙,去投考理工学院晚间的公司秘书课程。

“守丹,这个课程一念就七年,我会不会太贪心一点,同时,你也该毕业了,有方帽子照片,寄张来看看,我很妒忌你”。

到真正获得录取,新生又不觉得辛苦了,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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