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别人没有兴趣。”
冷冷走出几步,说。
“你想要住哪间。”
“都可以……我住哪里你比较方便?”四顾之后微笑看他:“近些好了。”
他转身过来,又是盯了半晌,方才举步领符希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幢。“最后照顾我的长辈,以前住的。”轻轻在门口合十:“远长辈,感谢你留下小楼给我,现在我要使用了,谢谢你。”
符希忙着记录打量,忽然停下。
——青龙。
看他对青帘反应那么激烈,我还以为是因为“青龙白虎是对头”之类的……想不到却可以是最亲近的长辈?!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不要一直看着成人房。那就是不能继承的东西之一。”
连忙回答,“我知道了。我不会进去的。”
“……”
看他低着头以为还在生气,却听声音幽幽地问。
“你刚刚……没有到……我的成人房……找我……吧?”
糟了,因为你平常都是住在那里,我实在没想到今天无缘无故地会例外啊——“……找了。”
“……敲了门?”
不知道该怎么作答,点了点头。
“敲了……几下?”
“啊?”这怎么想得起来,好像是……“两、两下。”
“哦……”不知道是不是松了口气的表情:“那就好……”
那就好?
陡然抬头,想起什么事似的:“你进去了?”
“没有!我还没那么莽撞——”
这次真的是松了口气的表情。“还好。”轻轻地说:“族里有这个说法……如果屋主之外的人,进了挂着白虎帘的成人房,白虎……白虎会对闯入者不利。”
啊?“所以白虎不会『转帘』,是这个原因?”
“……”
“……”
好好,我知道,
“『我不要告诉你。』”
***
毫不例外地又惹了他生气,想了一整夜再度道歉的措词,然而早上他看来仍是稳重文雅的模样;而且——
“原来是白天不穿『掩』啊!”
原来如此,之前都是下班之后,反而看不到了。越想越有道理,夜间气温较低需要添衣;随着日出而袒露、夜幕降临就掩藏,当然就是引申的抽象意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转过身来,“早。”
——右衽。
“啊、你的——”等一下、说不定又只是礼貌、“唔、嗯、呃……你的……你的电话佩起来了。”
不愧是浸淫在生活美学中的民族哪,绘线编成结饰古色古香,玉佩一般悬在腰间流苏低垂,科技产品与民族服装竟无半点冲突。“好漂亮……”
——微微一笑。
呃、他笑了……笑是否定和安慰的意思,我的感想太过浅薄,他叫我不要难过吗……“我……等我把纹样学多一点就可以说得比较深入,谢谢你不跟我一般见识。”
轻轻在面前坐下:“今天的衣服只是说,天气清明、路途平顺。”
“我写下来我写下来。”
翻开笔记正夹着一张白纸黑字,伸手拿起递了过去:
“对了,这是我和学姐排的轮流加班班表。你可以看哪一天我会晚到,我会尽量避免突然加班,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手握那张班表,绢只是怔怔望过来。
***
自从忙碌起来,加班的日子固然一做完就奔赴层云第二天才下山,不加班的日子也格外珍惜,连买热食的时间都舍不得,早早准备好干粮,五点一到就顶着夕照出发了。
“这是你……喜欢的食物?”沉默注视研究很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问。
怎么可能,符希苦笑:“不喜欢。”
“那……你会不会不喜欢……层云的食物?”又是斟酌了不知多久,有一天再度痛下决断,绢这样问。
我想一定比干粮好——然而压下胃的冲动,符希秉持科学精神就事论事:“没有吃过我不知道。”
“……既是如此……”不再是背转身去,脸却侧向一边不看对方:“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试吃看看?”
“真的?”层云山垂直高度穿越数种气候与生态区,非常少见地兼具四季分明与物产丰盛,更加少见的是,“采集文化和高度成熟的技术文明,同时拥有的例子实在是太罕有了。”再加上并非矿产不会有外人觊觎侵略,得天独厚啊……口里一边吃、脑里一边陷入沉思,符希喃喃。
“『流淌着蜂蜜和牛奶的土地』,『棒打獐予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
难得地自行发言。“以前不是的。”
“啊?”
“以前不是采集。”避开符希疑问的眼光,绢盯着眼前的鱼蔬视而不见:“果树和山药现在虽然都是野生,其实是很久以前族人种植下去的。野菜的质地不会这么细致,这些都经过育种。水塘不是自然形成,当时村子挖掘了用来养殖灌溉,也可以供水和救火。柞虫可以野地存活,但是远长辈说他小时候还养家虫。不过后来族群少过了这块土地能够养活的人数……”看不出是负面还是正面情绪地微微一笑:“我一个人,采集也就够了。”
凝视他斯斯文文的模样,不自觉说:“真想看看你工作的样子。”
转眼望来:“你要我和一起去?”
“——好啊,我和你一起去——”终于意识到说了什么,专业的敏锐度才兴奋起来:“好、我、我当然一起去!袖子这么宽,你都怎么工作?换工作服?把袖子的系带束紧?你都用什么工具?应该不会是徒手吧,你的手指没有半点被植物伤害的痕迹——”
“……”是不是有微妙的改变,仍然微笑:“夜晚没有办法,你要白天也来才会知道。”
白天……符希沮丧,“白天我同样要工作……”
“那也没关系。”轻轻站起来背对,“以后你就在这里吃吧,”
音调听来平平淡淡:
“多一个人,层云也还养得起。”
***
一起吃的大概第十顿晚餐,符希说,“台风要来了。”
绢轻轻点头,神色不变夹起第二块鱼。
你知道?!“……会不会很危险?”
筷子仍夹着鱼,姿势不变似乎还浅浅在笑。
不可以掉以轻心啊,“你说不必缴税是因为房屋属于没有钢筋水泥的建筑类型,遇上台风不是一定会被吹垮吗?”
原来你是在担心房子。鱼块送进齿间,“每年都有几场,要是没有对策,层云山哪里剩得了古物被人觊觎。”
这样讲好像我是盗墓贼似的—;然而想起博物馆的贼窟出身,符希无以辩白。反省未久很快便重新陷入盗墓贼的快乐之中:“你都怎么防台?这个题目十分罕见,我明天下班立刻赶来,你教我做好不好?”
放下碗匙,静静摇头。“来不及。看这天色……”转睛慢慢扫过整个苍穹。符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漫天火烧的诡艳晚霞——“天一亮就得开始。”
而且傍晚风雨就会很大,走那山径你也很危险。晚上就别过来了,他说,防台设施我会留到第二天给你看的。符希也觉得有理。民族传统智慧的判断,还是不要铁齿的好。再说台风来博物馆总要提高戒备,六年前业国大洪水淹得他们两百年博物馆只剩下四根塔尖露出水面,珍贵的馆藏善本书用冷冻升华法慢慢脱水,全部处理好据说还要另一个两百年。
是啊,博物馆里的人生,不必急的,如果要保存两千年,两百年算得了什么呢?修不好的文物便不要逞强去修,静静等待一百年后的新技术。符希向来充满耐性。
充满耐性——直到五点,自己都还这样以为。
仿佛一瞬之间进入另外一个情境,前一刻还计划得井井有条评估一切利害,一跨越那个时间点,登时坐立不安起来。
魔法般的,五点……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一下班就想夺门而逃的人啊?”华学姊一脸轻蔑兼忍无可忍,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不必拚命往外看了,你听这根本不是雨打,简直就是河流的声音,墙壁外面淌着瀑布,我看你连开门都有问题,还是趁着台风加班吧!”踅踅念转成了喃喃自语,“糟了,我都没想过气候对展览的影响,万一热带雨林联展的时候天气不好没有人来,那怎么办?查查看会不会有台风……”
气象局也不知道那么久以后的事的。抬头凝望窗玻璃上的水流,问他,可能还会知道……到底是怎么知道傍晚风雨会加大的呢,到底是怎么样的防台设施……
“学姊你不要骂学长了,学长想他女朋友嘛,恋爱中的人最大唷。好了我们不必烦恼,专心做研究就好了,行政部门会处理参观问题的,还会打很~~大~~的广告,叫大家都来看学姊带回来的猎头族缩小人头呀。”
真的不会危险吗……风雨这么大,不是我不相信层云族的传统智慧,可是他一个人……想起他细高挑儿的身形,符希咬住下唇。我实在应该留在山上陪他一起防台,然后说台风太大没办法来上班……
“什么恋爱的人最大,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还没尽最大的努力,就想着要交出去!”
防台工作粗重,下午已经有雨,难免淋得一身湿吧——层云族的雨具什么样子,下回一定要问——没做完又不能立刻更换,台风气候转寒……真想今天就问——
“出麻疹嘛!学姊你说我年轻,我很高兴呢!学姊也还很年轻!——咦、学长?”
抵抗风压冲出门外,“我回去了!”
“哇学长好猛,那我也走好了!学姊拜拜!”
“你——们——!”
***
单是奔赴停车场的距离就已经浸透,衣里鞋里的水在坐垫上预先出一个一个日后会发霉的湿痕。不开冷气挡风玻璃结雾,开了冷气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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