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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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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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应该会……

    “应该会有还不曾教过的纹样吧……”

    ***

    妈妈为婚宴染了头发,却明显比上次见到苍老。人参鸡上来的时候,迅疾无伦为符希盛了满满一碗:“我特别跟他们说,要加一道参汤,我儿子用脑筋最伤体气,要好好补一补……”

    妈妈……“不会的,你放心,我不只坐在书桌前,还会上山下海的。”

    “还要运动,那更要补,你又瘦了!”

    赶快低头喝了一匙。其实,没有变瘦……

    坐在同桌的新郎微笑说:“瞧,今天是我婚礼,妈还是顾着要你吃人参。不是该补我吗?”

    看看不知何时已经比自己更成熟的弟弟,又看看今天就要成为弟媳自己却从未认识的女孩,符希说不出话。

    “要不是我结婚,你还不会回来。”

    我……其实,我……我差一点,就又没有回来……

    “好啦,只顾说话,还不赶快吃,”妈妈又加上整只鸡腿,碗里完全放不下:“回来就好,你工作忙我知道的。”

    我、我——

    符希埋首那个永远不会空的碗,爸妈和新人一起到各桌敬酒去。坐在隔壁的叔叔把酒杯伸过来:“怎么样,什么时候换你?”

    我、“我——?”

    “对啊,你那么惊讶干什么?小冀比你小都讨老婆了,你还打算一天到晚陪你那些恐龙?”

    ……不管纠正过几次,每次见面叔叔还是都说一样的话:“……研究恐龙的是古生物学家,我是学民族学的——”

    “一样啦。叔叔跟你讲,上回那个医生说,虽然一般都是认为女人年纪大才会生白痴,其实男人年纪大了精子的品质还是会变差的,你也三十好几——”

    零也算是好几吗,“刚满三十。”

    “啊随便啦。你的脑袋那么好,万一孩子没遗传到不是很可惜吗?”

    只听过大家都说我很呆,“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脑袋好。”

    “你那么会读书呀,脑袋不好可以读到博士哦?小希,我知道你觉得还没玩够,问题是叔叔现在也觉得没玩够啊,玩是玩不够的啦,你就先结婚再继续玩嘛——”

    没力地叹一口气:“叔叔——”

    “好,你不想讨老婆。不想讨老婆也该先骗几个女人帮你生孩子呀,不然以后生不出来了,可是愧对列祖列宗——”

    越说越荒唐了,“叔叔,我告诉你。以前我修演化学,课本上说,繁衍后代会缩减亲代的寿命。所以,我决定把生殖投资节省起来,用在自己身上,一辈子都不生小孩。”

    “什么!”叔叔意外地感兴趣:“你说,不生小孩可以活得长一点哦?”

    其实有一些条件,“对。”

    叔叔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看来悔恨无比:“早知道我就不——不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怎么可以自私自利,为了自己活得长就害爸妈没孙子抱——”

    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叔叔你慢用。”

    看符希离席,叔叔转向左边:“小音,你也是,眼光不要那么高,不要学你弟弟那种享乐主义……”

    享乐主义不是这个意思的。走过了整条狭长的走廊,侧身让过三四个手臂端满盘子的侍者,终于找到收讯比较好的地方。

    想要,想要问他……

    想要问他什么呢……“什么……对,『层云族对延续的观点』,就这个。……喂?是我。我……你现在在做什么?”

    “啊、没、没有,没做什么——啊,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怎么听起来有点惊慌,简直像什么秘密任务被揭穿似的?“在吃喜酒。”

    “吃洗……什么?”

    “很多东西啊,人参海参,鲍鱼鲤鱼——”忽然想到,我常吃层云族的食物,“你有没有吃过我们的食物?下次带你来吃,好不好?”

    “到……你们村子里?”

    停顿下来。是啊,他对别人没有兴趣,怎么可能离山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也实在没有信心,他会觉得我们的食物是值得的……“不然,到博物馆好了,对、热带雨林联展快要开幕了,你要不要看看这一阵子让我加班耽误上山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回答出乎意料地明确迅速:“好啊。”

    “……?!”传来的竟是肯定句,呆了好一阵子才听懂:“真的吗!太好了!开幕那天早上我就带你去!”

    电话切断之后仍然怔怔站着,他要下山……不过,“啊、没有问……”

    我又到底为什么打电话去的……

    “小希,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怎么不去多吃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罪恶感油然而生,“妈……”

    “我们赶快回去,我看过菜单,等一下有当归鸭——”

    “妈,我……”声音几不可闻,“我这一年没回家,不是专心事业,我……我没有努力工作,都只做自己喜欢的部份……”

    妈妈却笑了出来。“这个表情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哦?我是你妈妈欵——”拍拍符希的手背,“我儿子从小就是这样啊,大家都以为乖,其实是最任性,没兴趣的科目草草应付,有兴趣的作业拚命写,不同意的答案明明知道也不肯照着答,就让考试被扣分……三年级的时候有没有,那个织品工艺展报告啊,你去了好几次最后缴了一大叠,詹老师说你平常的报告根本不是这样,硬要你承认是家长当枪手写的,我还跑去学校骂他一顿。哎,”得意叹息,“说起来都是我宠的……”

    好像是有这回事,可是不提到完全不会想起。妈妈却连老师的姓都还清清楚楚。

    “你爸自以为什么都懂,哎我才不去理他,我儿子什么时候有过事业心了。你弟弟也是,我看他就是随遇而安怎样都好,要说读书最拚工作最冲,就只有你姊姊……”

    是的,姐姐向来坚忍不拔。回到座位上时,姐姐不但仍有笑容和叔叔周旋,还有心力伸一只手替符希翻好领子。妈妈已经翻过一次,但室内外冷气的差异让符希再度穿脱,也就再度乱了。姐姐一定知道享乐主义的正确定义,符希想,但她既不反驳叔叔,回去也不会结婚。

    也许我该请教姐姐层云族的事,看着那个坚固的微笑,符希对自己说。

    想到要让绢也尝尝热带水果的时候,符希再度感到那股罪恶。爸爸在箱里放满了芒果,是希望儿子下一个努力奋斗不回家的整年,都有得吃吧。

    “我看过了,”爸爸拿着整叠细心贴好的剪报,“民族学最近很有发展哦。这些你拿去参考。”

    爸爸……

    当初坚持要填民族学系,爸爸拍桌子。那有什么前途!出来能做什么!全州只有一所大学有这个系,于是自己真的在志愿卡上只划了一个号码,爸爸知道的时候冲去收件处,拚命要抢回来。不知走什么运竟然没有落榜,爸爸看着本来能上的落点,气得撂狠话说以后饿死不要哭着回来。

    可是爸爸,每天用眼睛像雷达还是搜寻引擎一样地搜索着民族学关键字,一篇一篇剪下来分类贴好等我回来。

    “你看这芒果种得不错吧?还有那边,是山竹。”爸爸拍拍树干,露出看不见的笑容:“等你们三个的孩子来吃。”

    演化学的理论可以对叔叔侃侃而谈,可是面对爸爸,符希什么都说不出。

    ***

    “绢……你知道吗,”终究另外买了芒果给他,符希说,“……生你的人……谁?”

    仍然带着赞叹天下竟然有这么好吃水果的神色,绢不以为异说。“知道啊,是雪长辈。”

    “那……是谁和她一起生的?”

    偏着头思考,沉思说:“大概是柳长辈吧?他和雪长辈交情相当好,还互送了——呃、嗯,我小时候很讨厌他来住的日子,”耸了耸肩:“雪长辈都会不注意我。后来雪长辈过世了,柳长辈常常来看我,每次都带很多糖给我沾着吃,那时候我觉得很烦,不想理他……可是,”视而不见用汤匙无意识划着果肉,“他……过世之后,我,我有时还满想他的……”

    绢……

    忽然间又罩上了那层沉稳。微微一笑:“这种水果真甜,不需要沾糖了。”

    左衽是不礼貌的,说话的模样浮上符希的脑海,不礼貌,因为——

    “绢,你要不要到我家看看?”

    啊……发觉冲口而出,符希赶紧补上一句,“我家里、我家里种了很多这种水果。”

    幸好他的蹙眉不是不悦,却是一种疑问:“『家』,那是什么?”

    啊,对哦,你不知道……“『家』,『家』就是……”

    从国际语言来讲,家就是住处加上亲人……不、不对,跟住处没有关系,“『家』就是亲人、呃、长辈晚辈和金兰、”

    唔——

    “爱你的人,你爱的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直视望来,没有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好啊,”轻轻站起:

    “那,你也和我一起去扫墓吧。”

    和上屋顶收防台设施时一样,扫墓前绢束了长发,换上一双紧靴。“怎么可能会是赤足工作,”符希记得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长辈常常告诫,越是丰硕的果树之下越是肥沃的土,寄生虫也就越多。”

    再度目不转睛看着,想起自己身上也穿了坚固的长袖登山衣物,符希想,果然这才是真正和自然密切接触还能长寿的民族,不对严苛的自然抱有任何轻佻幻想。绢除下层层包覆,留下“庸”内层的上衣“质”;然后将“质”的袖口和“函”的裤摆螺旋缠绕变得贴身,带子反向,便是束紧。想起自己问炭纹作为工作服时他的神色不置可否,原来努力和心情并不划分开来,应该是这样的吧?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忽然想到,“上回拆卸工作证实你的手臂真的很有力量,不过实物我还是没有看过。”

    正在整理已经成为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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