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起一点眼皮,他的身材修长,手指长而不弱,右手中指有茧,嗯,原来还读过书,而且经常用到笔墨。
再向上看一眼,很是清俊的一张脸,眉眼有些挑,偏偏低眉敛目,透着一股子沉稳之气,而他那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感觉。
这个人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而直到这一刻,苏慕白才算是完完全全地看清楚了这个女子,平凡的长相却因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而显得有几分生动和灵性,却也有着几分世故和戒备。
“你是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强烈驱使着。
她却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就抬脚走了出去。
其实玨珍珠也想多看两眼那个奇怪的男子,只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刚刚看到白府的管家从灵堂前经过,她要去讨她的工钱。
她哭了两个时辰,如此卖力,价值一两二钱银子。
有银子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基本上就连她的亲爹也可以忘记,更何况晚上还有别的工作呢。
玨珍珠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东西就是银子,而玨宝财则会这样和她说:哪像我啊,我玨宝财第一爱女儿,第二才是银子。
所以珍珠,爸爸帮你找了个又能让你过舒服日子,又让我们赚到银子的好方法了。
同一时间,玨宝财在杭州街头的酒馆中开心到醉倒。
玨珍珠完全不知道,那个在灵堂上邂逅的男子会在她往后的岁月里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她提起裙子连跑了几步,拦住白府的管家。
苏慕白也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视勿听”,但是她与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她是那样的奇怪。
对,就是奇怪。这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好奇心,让他缓缓地迈了几步跟着她走到花园中,在一处玉兰花树前停了脚步,专注地看着站在园中的两人。
“白总管,白——总——管。”
她讲话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就像江南的特产青团子,带着一种独特的甜美味道,尤其是这样刻意地放低声音的恳求意味,就连苏慕白听了都是心头一软。
“姑娘,你怎么这么心急,我们白府还会少你的工钱吗?”
那白府管家听起来也像是个爽快的人,说话间银子已经从怀中掏了出来。
“总共一两二钱银子,姑娘你看对不对?”
苍白的小脸仿佛一瞬间就被白花花的小碎银给映得有几分光彩来,“谢谢白管家,不过,你看这前来的宾客无不被我的哭声感动得声泪俱下、悲伤莫名,而白老爷子的光辉事迹我相信明天就能传遍整个苏州城,如果白老爷子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我是请来为他哭丧的人中最为卖力与出色的。”
“可是姑娘,我们给了你工钱了啊。”白管家看她一脸水光闪闪的样子说道。
“英灵有知的白老爷啊,原来您的光辉事迹只值一两二钱银啊!我对您的一片景仰之心、悲痛之情只值一两二钱银啊——”她边说边哭,那单薄的身子骨已经软软地向地面倒去。
她低着头,双肩抖动,好一副悲痛至极的模样。
要不是苏慕白早已发现她的真面目,很有可能又会再一次被她骗倒,跟着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就像现在的白管家一样,只见年纪一大把的他,显然已是被她勾起了心中痛苦,眼睛泪光闪闪。
“白老爷子一定会感谢你的。哎,没想到你一个陌生人,都能对白老爷有如此沉重的悲痛之情……罢了、罢了。”白管家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银锭,“我再加你一两,做为你今天的额外赏钱。不要告诉其他人哟。”
“白管家,那是自然。”她始终低着头,嗓音哑哑的,好似真的啕号大哭过一样。
白管家摸着胡子不胜欷吁地走了,只留下玨珍珠孤零零地站在园中。
透过花树那湿润的枝条间看过去,她身穿白衣的背影真的是非常萧瑟,让人有一种想要安慰与照顾她的冲动。
苏慕白走动两步,刚想要说些什么时,就发现她转过身来,脸上哪里有什么泪光、什么悲痛。
她正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哼,这样就能多拿一两的小费,早知道就应该哭得声嘶力竭一些才对。”
银子啊银子,玨珍珠爱怜地把放在手中的小银锭摸了又摸。这个世上,只有这冰冷的小玩意能带给她温暖。
晚上也要加油啊。她一时兴奋,手中的银锭没有拿稳,掉在地上咕噜地滚了起来。
“我捡,我再捡。”白府花园的道路本就修得歪歪斜斜,那银锭又是圆的,益发滚得快了起来,她穿着重重叠叠的白衣麻裙,跑得不俐落,于是银锭在手边滚来滚去,就是捡不到。
直到银锭咕噜地滚到一双白底黑布鞋子的脚边,那只脚伸出来,然后一把牢牢地踩住了那锭银锭。
“那是我的!”她跳起来叫道。
天哪,他竟用脚踩住她最心爱的东西,这让她心如刀割。
“这位公子,可否能把脚下那锭银子还给小女子,那是小女子的。”她福了福身子,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再怎么心痛,还是得装模做样一下。
“这无主之物,自然是见者有份啦。”苏慕白就是见不得她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忍不住逗逗她。
不是吧,看这位公子衣着光鲜,怎么看也是一个人物,居然还想“染指”她的一枚小小银锭子?!
原本那些与他惊鸿一瞥所带来的些许震撼,此时已经完全被她丢到脑后十里之外的地方去了。
抢她的银子就是抢她的命!不,比抢她的命还要严重一万倍。
母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是吧?
她猛然向前一步,蹲下身,准备硬抢!
谁知他的脚像是有法术一般,一双脚动来动去,那银子也在脚边转来转去,让她碰不到一个小指头儿。
可恶!他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个性怎么能这么恶劣?居然戏弄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她原本想要使暗招让他摔一跤,然后抢了银子就跑的,可是她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如此,那么公子可不要怪她。
是你逼我使出玨珍珠终极贱招的。
她牙一咬,身板一直,眼睛一瞪,贴住苏慕白身边站住。
苏慕白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她离他这么近站着想干么,不过,她生起气来生气勃勃的样子,实在很像一朵开在阳光下的小野菊,清新动人。
“这位公子你听好了,你还不还我这锭银子?”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道。
“姑娘只要能证明它是你的,我有何不还之理。”苏慕白觉得她是自己生平第一个遇到的有趣的人,逗弄之心益发高涨,“不如你叫它,它应了你,我就还你。”
到底他是白痴,还是把我当成白痴?!
银锭子喊得应,那是银子做的妖精,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点石成“精”!
“这位公子,看来我们是无法在这件事情上争个明白了。”她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个表情。
这是苏慕白经常看到的表情——花痴兼勾引。
她眨着眼睛,极力做出一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的样子,一双手摸了自己的衣领,“公子,你说我要是现在一不小心倒在你的怀里,又撕破自己的衣服怎么办?”
什么?她脑子里想的果然是非常人才能想到的东西。
“我想姑娘不会自毁清誉吧?”苏慕白有点不能确定地说道。
“为了银子,叫两声非礼算什么呢?”
她的嗓子本来就好听,加上这种刻意的妩媚之态,让苏慕白也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一两银子,没想到姑娘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为了一两银子,没想到公子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啊——非……”她的手停在衣领边,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仿佛在说:我要撕了哟!
苏慕白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这一两银。”
玨珍珠眨眨眼,“那公子是为了什么呢?”
他一时愣住,自己这样为难她是为了什么?只是好奇逗弄吗?
他哑然失笑,他有多少年没有这种心情了?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中,他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没想到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就能让他失态到这种地步。
“你笑什么?”寻常男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交出银子,赶快走人了吗?
“银子还你。”他弯下腰捡起那个银锭子,放到她手中,“好好拿着,别再弄掉了。”
“那当然。”玨珍珠一把接过,用手擦得亮晶晶,赶快与其他的银子一起塞进自己贴身的荷包里。
“那么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苏慕白直觉地想要再次见到她。
“不能。”玨珍珠斩钉截铁地说道,“哼,我不和不爱惜银子的人打交道!”
“那后会有期。”他接着说。
玨珍珠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奇特的男人一番,真的是一个看不透心思的人,她才不要和他后会有期呢,天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不要,后会无期,遥遥无期。”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捂紧自己的小荷包,快速地走人。
后会无期是吗?苏慕白有些婉惜地笑了笑,他还是很想再次见到这个令他感到新奇的女孩子呢。
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和她会再次相遇。
他有些怅然的想着,不过,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不久的将来,在这一天的晚上就突然地到来了。
身为杭州第一大家——苏府的总管,苏慕白自然会有许多的应酬,比如中午的白丧事,晚上的红喜事。
晚上他又换了一套衣服,出席在苏州城中另一个大户人家的喜宴。
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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