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从徐秋华脸上缓缓滚落:「我知道你早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童悦达彻底没辄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作'了(沪语,难缠)?明明是你姐姐弄的东西硬栽在我头上。人家为你好你却一点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脑子有毛病了?」
徐秋华一字一顿地说:「你嫌弃我了。。。。。。」
童悦达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他两手一举,说:「你就只会说这样的话了么?好,你说吧。你管你说,我不想听。」他把镜子往厨房台面上一扔,抄起外套离开了家。
他叫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开往「落樱」。一到饭店,他就投入到忙碌的工作当中,一句话也没有。甚至没有和武志打招呼。武志好多次抬眼看自己的老板,只见他脸色铁青,埋头核对着收银柜里午市的钱款和收据。
晚市的人潮渐渐淡了下去。童悦达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赶往「眠火」。他靠着厨房后门口立了一会儿。突然问武志:「你有香烟吗?」
武志愣了一下:「你也抽烟?」
「突然想抽一支。」
「可是我也没有呀。。。。。。」武志笑马上说,「我去给你挖一支出来。」他转身去厨房里转了一圈,问一个小工要了一包香烟,一拍盒底,弹出一根,递给童悦达,一面笑嘻嘻地说:「哟,不好意思,是民工抽的飞马。你真的想要吗?」
「工作的人民就是民工。我不也是民工么?」童悦达接过香烟。
「哈哈!有道理!」武志燃起打火机,凑到他嘴边点着了烟。
童悦达浅浅地吸了一口,随即从嘴角喷出,很快把自己埋没在烟雾中。
武志并立在他身边,不断偷偷地打量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失笑出来:「原来你是这样抽烟的呀,老板。你看这些烟都给你喷出来了。」
「平时很少抽。」
「今天怎么想到要抽烟了呢?有心事了吧?」
「嗯。」
武志转过身,面对着童悦达说:「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你?我真的不敢相信。」见童悦达不答,他忍不住又追问一句:「是真的?是什么事情?」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童悦达突然说。
武志兴高采烈地说:「没问题呀。只要你觉得我办得到的事情,尽管吩咐好了。」
童悦达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你做一些烤鱼,一份蛋包饭,再带一份味噌汤去我家。」
「哎?这是给谁的呢?」
「问这干什么?」
「我是在想,要不要带餐馆的磁盘子到那边去装起来,还是直接用免洗外带盒子拿过去。」
「不用麻烦了,就用外带盒子吧。装在保温盒里带过去,别让它冷掉了。」
「好了,没问题。」武志拍了拍围裙,转身往厨房里去,准备大干一场。
童悦达又叫住了他:「小武」
武志立即转过身来应道:「嗨,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了什么都别说,放下饭菜就回店里来。有什么问题直接打我手机。」
「明白了。」
「我去眠火了。」
「哎!你放心!」
童悦达扔掉烟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顶着寒风,独自往眠火走去。天气刺骨地冷。风不大,但寒气丝丝入骨。他裹紧外套的领口,觉得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逼得他直想对着黑沉沉的夜空大吼一通。这些年来,这是他遇到过的最压抑、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实际上,艰难的生活对他和徐秋华来说并不陌生。
第十三章
徐秋华从广州回来后,在童家住下的最初的一段日子过得相当平静。
他报名插班在戏剧学校的表演班学习,课余时间里主动担负起帮助照顾童延龄的责任。童延龄已年过八十,患有老慢支、高血压、风湿病等多种疾病,一双膝盖伸不直,肌肉萎缩,宽松的裤子套在干瘪萎缩
的镰刀般的小腿外晃晃悠悠,只能拄着拐杖拖着步子在平地上慢慢走,却不喜欢佣人照料。原来白天全靠童悦达情的一个阿姨过来给他烧顿饭吃。现在每天上午阳光明媚微风徐徐的时候,徐秋华就拿张板凳让童延龄坐在楼梯口,然后把童延龄的藤椅、茶几、茶壶、痰杯连同拐杖一起端下楼,接着上楼把童延龄背在背上一步步走下楼梯,让他可以在院子里走走或者坐坐。徐秋华的耳朵非常灵敏,无论是在厨房做家务还是在起居室里看书,只要老爷子在院子里连着咳嗽几声,她便飞快地跑下楼,问:「爷爷,要上去?要喝水?还是要干净手帕?」等老爷子困乏了,他又依原样把他背上楼,扶他回卧室睡觉。
童悦达下班回家时,桌上已经摆上热气腾腾的晚饭。星期六他们常合力在浴缸中放满热水,一前一后地把老人抬进浴缸,给他从头到脚干干净净地洗上一洗,早早扶上床睡觉,然后一起去看电影或者手拉手地逛街。如果不幸碰上下雨,便泡了柠檬红茶,膝盖碰膝盖的坐在起居室沙发上看电视。童悦达曾经特地正色告诫过徐秋华,自己是从朋友的情分上欢迎他住在他家,别无他求。言下之意,尽管徐秋华实际上依靠他生活,但那是童悦达自愿的,不必用床事来换取。可是,他们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仿佛这是上天注定要发生的天经地义的事情,好像满堆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就熊熊燃烧。压抑多年的饥渴终于释放,如同江水百转千回,终要流向大海。开始他们很小心,做爱的时候不管身体的运动多么激烈,始终牢牢地用被子捂住头,免得惊动了楼下的爷爷。但是习惯了亲昵的甜蜜以后,再要故作拘谨慢慢变得不可能,就像在阳光下发芽生长的玫瑰不可能再回到岩石缝隙的阴影里去开花。
然而风暴来临时,盛放的花朵最容易被摧毁。
徐秋华喜欢睡懒觉。那天早上童悦达吃过早饭准备去上班的时候,照例走上三楼去和徐秋华吻别。事情也凑巧,徐秋华没有像往常一样裹在被子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送上精致优美的唇,兴致所至,却是穿着内衣起身到房间门口拥吻童悦达;童延龄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早饭后吃下日常的药片然后坐在外事的藤椅里打瞌睡,而是恰巧拄着拐杖往房门外走。他一抬头,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然而他思忖片刻,没有立即发作,颠颠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童悦达进门跟他打招呼说爷爷我走了的时候,童延龄在摇椅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童悦达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听到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童延龄的眼睛突然睁开。怒气煽动起了衰老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扶着拐杖一步一拄地走出房门,看了一眼关紧的走廊门,抬头望望通向三楼的楼梯。多年前自己眼看着建筑师一级一级建起的自家楼梯,现在却像悬崖峭壁一样难以逾越。憎恨超过了对艰难的畏惧。他把拐杖夹在腋下,扶着墙,右腿迈上一级台阶,左腿拖上,右腿再迈出一级台阶,左腿跟着再拖上。他咬着牙一级一级台阶地爬着,干瘦的胸膛里仿佛有个风箱在呼哧呼哧地拉着,把愤怒的虚火升上他的面孔。
他终于爬到三楼房间门口,喘息停当,悄悄凑近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阳光从东窗照进来,隔着暖色的窗帘投在床上。徐秋华戴着耳机听Walkman里放的磁带。他被刚才的温存撩起了情欲,满面春色,赤裸的双腿盘绞着被褥,左手抚摸着胸前,右手在自己腿间快速地移动。对周围的情况丝毫没有察觉。
门开了。长久在地上摩擦变得花白的橡胶拐杖头一下一下拄过木质地板上陈年的缝隙。套在拖鞋里青筋暴露的瘦腿打着哆嗦,却一步一步执拗地前进着。
徐秋华突然绷紧了身体,随即放松下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高潮过去后的温软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去摸床头的餐巾纸。他的手指伸到离拐杖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反腕在床头柜上摸索。他的指尖触到餐巾纸包的塑胶纸,却还有那么一点距离。他拉长身体伸手去拿,纸包却被他推远了。他侧身努力去摸,还是摸了个空。他终于睁开眼去寻找餐巾纸包的位置,却正看到童延龄一张狞厉的面孔死死地盯着自己。他「啊」了一声,一下控制不住,「扑通」地从被窝里跌翻出来,滚落在床脚下。
他狼狈地爬起,嘴里一迭声地说:「爷爷,我错了!我错了!那打我吧!」
童延龄冷冷地说:「你也知道错?你说,你做错了什么了?」
徐秋华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说:「我。。。。。。那个。。。。。。手指头做了龌龊事。」他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孩一样,老老实实地把右手伸到童延龄面前等着挨打。
童延龄从眼角下方看着徐秋华,突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徐秋华急忙套上衣裤,说:「爷爷你一个人走上来的么?我背你下去吧!」
童延龄一手哆嗦着扶着墙,一手扬起拐杖,冷冷地说:「畜生!我不要用你的脏手碰!」
徐秋华红了脸,忙说:「我去洗下手,然后来背你下去。」他抢在童延龄面前下楼,到小洗手间里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响,用肥皂搓过两手,然后走到楼梯口。童延龄站在楼梯顶端,一手扶着墙,一手颠颠微微地扶着拐杖,探腿往下。
徐秋华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看到爷爷走楼梯。印象中听童悦达说爷爷得要人背着才能上下楼梯已经好几年。他生怕老人家跌跤,急忙往楼梯上跑去扶他:「爷爷小心呀!万一有个闪失,阿达要急死了!」
听到他亲昵地提起童悦达的名字,童延龄气不过打一处来。「畜生!你这畜生!」童延龄的脚收回站在门口的平台上,愤愤地举起手中的拐杖,用尽力气朝徐秋华头上抽下去。拐杖掠到了徐秋华的肩头。
徐秋华捂着痛处往后缩,嘴里惊惶地叫:「爷爷!我知道错了呀!」
「你知道什么!」童延龄恶狠狠骂着,「你做了什么龌龊事!你这畜生!相公!小白脸!」
徐秋华顿时冷在楼梯正当中。拐杖再次落下,重重地打在他额头,顿时红了一片。他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一阵晕眩袭来。但那并不是来自伤痛的身体,而是来自他脑海深处某个地方,被甜蜜的亲吻、温柔的抚摸和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