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我先整顿黑龙寺内的侍卫和奴婢,让他们得知长安被反贼窃据的
消息。”先安内,再攘外。
董兰心迟疑了一下。“修儿,你老实回答娘,她便是你私自出宫追寻的曾姑
娘吗?”“是。”
“相貌似乎不怎么出色!”她暗自犯嘀咕。“曾姑娘染上什么毛病?有没有
危险?”
“没有,而且陪同她在外的这些日子,我还探听到不少惊人的秘闻。”仲修
简短地解说过去几十天的遭遇。
“原来如此──”董兰心听完前因后果,轻轻颔首。“修儿,听娘的话,咱
们进宫声讨逸王之后,你就把曾姑娘送回贵州去,万万不能将她留在宫内。”
母亲的提议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为什么?”他倒竖着剑眉。
“你还反问我?难道你自己不了解吗?”董兰心瞪着儿子。“你仔细想想,
自从曾姑娘出现之后,宫内扯出多少麻烦?先是宁和宫的奴婢成天被人迷倒,
再则有三名刺客寅夜潜进皇宫暗杀你;前几遭没闹出大事也就罢了,她偏偏又
引得你出宫去追她,弄到后来,连皇位也可能不保。若再让她待下去,谁晓得
还会闹出什么事端?”
天哪!仲修简直服了妇道人家的想象力。“母后!我了解素问,她的小把戏
向来没有恶意,而且皇弟篡位的计谋策画良久,和她压根儿没有直接的关联,
你别瞎想好不好?”
“撇开她带来的危险性不谈,但身世背景呢?”董兰心直想敲醒儿子的脑袋。
“别忘了,虽然你已坐上天子的龙位,但是你……你终究没有皇家的血统!即
使这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既然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就没有讨论它的必要。”他的口
气隐隐透出不悦。
“因此你才更需要册封一位身分合适的佳人为后,替你孕育血脉高贵的太子。
如果你趁早听从我的指示,今日又怎么会落得皇位被恶人染指的下场?”借由
姻亲而巩固自己的权位,是历史上帝王必须明了的重点,她怎能眼看着儿子违
逆应走的道路?
“母后!”他的神色已然转换成十足十的严厉。“孩儿决计不会为了任何条
件‘卖身’,更何况区区的帝王之位。”区区?董兰心张口结舌。他连帝位也
不放在眼里?
“你竟敢顶撞我!”她扬高了嗓门。“你和曾丫头相处不过上百天,就已经
违背了人子的孝道,倘若让她继续陪伴在你左右,谁晓得将来还会发生哪些不
测的凶事?”
“别再说了。”他断然挥了挥衣袖。“后宫人事的去留问题,我自然有主张,
不劳母后费心。”
“你这是什么口气?”董兰心震怒得浑身发抖。“亏我日日夜夜为你的安危
挂心,为你的帝位操烦,结果我得到什么?独生子久别重逢,相见第一晚竟然
警告我别再过问他的安全,这些年来我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你给我摸摸自己
的良心!”
“娘──”他深深顺了一口气,防止自己的口吻太过火爆。眼前的尊贵女子
是一手教养他成人的母亲,他从来不曾对母后说过重话,也不打算今晚开始破
例。“孩儿明白您的苦心孤诣……”
“既然如此,遣送曾姑娘出宫的琐事,你就依了我的意思吧,其它事情我决
计不会过问。”她也稍微放软了语气。
“不。”他平和地拒绝了。“孩儿任何事都可以参详母后的意见,唯独这件
‘琐事’不成。”
“你──”董兰心气得花容铁青。
“而且叛乱敉定后,孩儿不排除正式迎娶素问的可能,还请母后多多尊重未
来母仪天下的媳妇。”
谈话到此为止。
他平静地牵动嘴角。“母后,您尽早安歇吧!今晚劳驾,先将凤床借让给媳
妇休息一宿可好?”
不等母亲答话,他径自绕过前厅,迈向内进的床榻陪伴爱侣。
董兰心透过丝质屏风,凝眺着儿子深情关怀的神色,忽然觉得后悔。母子俩
久别重逢,怎么会搞到龃龉相见的地步?
仲修自小就敬重她的教训,但骨子里仍潜藏着无庸置疑的硬脾气──封家人
的典型性格,尤其他亲爹更是蛮驴脑袋的代表人物。对于他愿意聆听的训旨,
只消说一遍就够了;反之,即使对准他的耳朵大吼二十遍,他也当成轻风拂过
耳——没声没息。
或许是她疏忽了。她太久未曾与儿子意见相左,竟然和其它人一样,被他形
于外的和善表象瞒唬过去,忽略了儿子的顽强脾气。
也或许,是她轻忽了曾素问对儿子的重要程度……
第八章 日出时分,四千九百名御林军汇聚在黑龙寺广场上,排列成五
个矩形,每个人都露出一脸疑似梦中的迷茫。
四千九百张面孔,四千九百个疑惑。
他们的主子──那个病入膏盲、连金饭碗亦捧不牢的虚弱皇帝──此刻居然
潇洒自若地挺立在黑龙寺正殿,笑望着大伙儿目瞪口呆的模样。
微风撩起他的衣带,飘飘然有若天神的英姿。
仲修的外貌原就俊美,此时襟裾翻飞,尔雅的风采像煞了化外谪仙人。
圣旨还未出口,众人径先心折。
“久违了,众位兄弟们。”他卸下至高无上的尊荣,以一副江湖人对江湖人
的义气,重新见过这几千名官兵。
“启……奏圣上,”副统领惶骇地上前,跪伏在泥地上。“逸王下了一道谕
令,指称圣上正卧病……呃……‘应该’卧病在床,因此将士们……”
“宫内的叛乱我已经知晓了。”他缓缓地笑着。“传令下去,今早山景明媚,
请诸位兄弟们卸下戎装,咱们先不谈政事。”
嗡嗡的低语声在人群间轰转成一片浪涛。这家伙之会做人的!
素问透过窗纸,远眺着他神武的仪采。由于距离太远,她听不清楚那群大男
人在叽哩咕噜些什么,然而看得端详,他已经充分掌握住数千名军心。
天生的领袖人物,她不得不承认。
无论仲修处于何种不利的情势,他永远有法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提升至
最显眼的地位,解除难题。
换成封致虚,他会卯起急性子,采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入宫揪出八王爷的
乌龟脑袋;若是闻人独傲,他会笑笑的、慢条斯理的扔一把长剑给贼头,告诉
对方:“你自个儿了结吧!别劳烦我动手。”脸上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和煦笑靥。
而仲修呢?
他坐下来和官兵们称兄道弟!
不谈复位,不说仇怨,只聊天南地北,而后用他一身的出尘光华炫耀每个人
的眼睛,让人心甘情愿为他舍命。
他就是这样的人。
大法王……不,八王爷必定也了解他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才会选在仲修受
困于黑炎教总坛的时候宣布进位的野心。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没能控制得了仲修的圣驾。
外表文弱的皇上居然练就一身盖世武功,想必让逸王瞪破眼珠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蓦地,震天价响的欢呼声轰动了整片清寂的
山境。
显然他又成功地收回四千多颗军心。
黑龙寺成功的一小步,代表着终极胜利的一大步。
“呵──”她张嘴打了个呵欠。那些个争来夺去的权事她向来不感兴趣,随
男人们去拚斗得你死我活吧!
可是……
帝位被八王爷不费一兵一卒地垂涎过去,但他还没胆子宣告天下“新皇正位”,
仲修自然有本事索回来。那,未来又该如何布局?
属于他的将来明摆在眼前──回朝廷重掌他的大好江山;而她自己呢?
回黑炎教吗?
总坛已经被大法王搞得乌烟瘴气,江湖中人莫不对黑炎教这块招牌哼气、吐
口水,她又有什么好眷恋的?顶多回头替师父清理门户,也就差不多了。
随他回返长安吗?
但,她以什么身分跟随他?既不是美眷,又非家属,而且皇太后老早露出一
副摆明拒绝接受她的高姿态,她何必眼巴巴地跟上去看人家脸色过活,又不是
自己养不活自己。
归隐吧!她拿定主意。各朝的贤明烈士都流行以山林做为最终的归依,她不
如盲从这一次。
就等着仲修替她化解掉烦人的余毒,然后她便一溜了之。
慢着,“替”她?这个词儿听起来好……好……好依赖!她才是两人当中比
较了解毒物的角色,不是吗?何时对仲修产生如此深刻的依恋感的?
素问赶紧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冷吗?”她思绪中的男主角推门进屋。
“没有。”她闷着喉咙回答。
菩提宝院的上房已经归还给老大不高兴的太后,她自愿避居到清简朴素的香
剎阁。
“加件衣服。”仲修向她蹙起眉心。“你的身子骨已经很孱弱了,若再染上
风寒怎么得了?”“那正好,死得更快,早死早投胎。”她继续支着下颚,看
也不看他一眼。
仲修仔细观察她的气色。平时他很难得瞧见曾丫头心情郁闷的,今日似乎一
大早就遇上阴雨连绵的心情。
他踱向躺椅,先“搬开”她的娇躯,找着一种最舒适的姿势坐定了,再将她
“搬回”自己怀中。
“昨晚没睡好?”旁敲侧击的战略开始!
“没有呀,我睡得很舒服。”
“你眼眶底下都染暗两层黑圈圈了,还叫‘睡得舒服’?”
“我睡得舒服的时候都会长黑圈圈!”
赌气的意味任谁都听得分明清楚。
仲修再度发挥高深的推演能力,思索她闹别扭的原由。自从结识她之后,他
审断事理的才能经常获得练习的机会。
既然他们俩今早第一次碰面,她的生气当然与醒了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无关。
那么,缘起于入睡之前啰!
“昨夜你听到我和太后的对话了?”他提出最合理的猜测。
这会儿姑娘她非仅小脸沉下来,连脆嫩的嗓音也拉低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