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连的新兵已集合好了,我在矮个的四川老乡何连长身后怯怯地喊了声:“报告!”他回头不满地狠盯了我一眼,大叫:“入列!”
何连长的川普(四川普通话)开始响起,大意是今天上午的主要工作是打扫个人卫生,整理内务,10点半到俱乐部参加新兵授衔仪式……听说授衔,队列里有兵欢呼起来。他双手往下压压,话题一转,犀利的眼光却冲我扫来,说:“有些同志以为要下连了,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操都不想出了,哪能行吗?只要在新兵连一天,就要奋斗24小时!在一分钟,就要奋斗60秒!我不希望今后有人说,我何某人训出来的兵,就是那个吊样!”我的脸红得如猴子屁股;20多岁的人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批,恨不得眼前有条地缝马上钻进去。我刚想顶几句嘴,说些不是我不想出操,只是起来晚了,连长这样说很主观片面什么的,不料,连长嘴一动:“解散!”
本来,我们这批3月入伍的春季兵,最迟到6月底就该结束新兵生活下连,所有的科目都训完考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师里迟迟不做决定,师新兵团都没动,各团的新兵营也只好保留,训练大纲一改再改,实在没有训练的科目了就集体出公差或者政治学习。其实下不下连,我个人认为对我们的关系不大,在新兵连是当兵,下连也是当兵,在哪不是当?着急的是一些连队干部和部分老兵,复员的走了,新兵迟迟不下连,各种训练勤务无法开展,特别是年底还要进行火炮实弹打靶,现在已经8月份了,两三个月能把专业训练出来?脸上火,嘴冒泡,三天两头找军务股要人。还有就是些当了两三年兵的老兵,新兵一来,就眼睁睁盼,等下连后好把自己原来承担的公差一古老儿全交出来,自己也好过过老兵的“瘾”;与他们比,我们授衔的那点渴望就不算什么了。前一段时间,阴雨绵绵,整天呆在屋里,以班为单位组织政治学习,坐得人屁股生疮,心和枪都快发霉了,枪隔三差五我们还要去擦,可心发霉了怎么办?真应了老兵的话,人一闲下来,思想也要长草了。
昨晚被一个老乡偷偷叫去在他们班的保管室喝酒,部队严禁战士饮酒,新兵就更不让了。可他不同,不知是怎么和班长整的很“铁”,他班长不仅同意,而且还打开保管室,把我们反锁里面让放心地喝。他一端杯泪就下来,一问才知道是他20岁生日,离家几千里,训练很累,感情变的很虚弱,哭的理由就很多,比如想家,想女朋友,比如挨了班长的训,没有收到信,和其他新兵吵了嘴(特别是爱欺负人的辽宁兵,我就曾组织同去的四川兵和辽宁兵干过一仗,不分胜负),等等,我劝了他很久,他的泪还是有一把没一把的摸,自己也心酸起来,就多喝了点。今早没有起来不仅给班长说一顿,还在连长心中留下了坏印象,不知道他原来对我的下连后到连部当文书的许诺还会不会有效?其实连长也够“点背”,不说他们一批从炮校毕业的同学现在都正营副营了,他还在正连原地踏步,就是训新兵,抽的干部都是排长任连长,连长任营长,惟独他实打实,名义上都没长半分。有老兵悄悄说是他没有“整明白”,怎样“整”才明白,看来他是不知道了,我更不知道了,我对部队几乎还是一篇白纸,既使都穿了几个月的军装了。他对我好,不仅仅是因为是老乡关系,(他是乐山人,离我们绵阳还老远,在家谁认识谁?)还因为我在我们那批兵中文化最高,高中嘛,找我谈几次心说的都是要我好好训练专业,明年考军校。当他知道我还是个写诗的人,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过作品后,更是另眼相看,就把在高中大学给女同学写的情诗拿出来让我斧正,看能不能发表一二篇,给他现在的老婆当年的女同学一个惊喜。后来团里组织演讲比赛,他非要我参加,我推了几次,说自己的普通话不标准,可以帮忙写稿,演讲还是找别人去吧。他说这次演讲很重要,团里的首长都参加,如果能露露脸,会对我在部队发展有好处,他还威胁我说如果这次不去,今后在部队的什么事他都不会管了。我人生地不熟,只好接受了他的威胁。要是知道自己有一天能够混到集团军政治部,进进出出看到的都是些将军,我才不会把一个小上尉放在眼里。
那天我上台,首先是敬错了礼,惹的满场一阵哄笑,其次是我和他一样的川普话让前排就座的团首长和政治处的干事们听了直皱眉,虽然《牡丹江,我可爱的第二故乡》我写的文采飞扬,演讲得也热情扬溢,却只得了个二等奖。连长对我很失望,觉的应该拿特等奖最次也是一等奖。可还是带队回去后,在队列前当众宣布给我一个连嘉奖。虽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档案里有没有这个嘉奖,就是有,也比我后来立的三个三等功的份量轻多了,但还是鼓动起了一个年轻战士的上进心。部队本就有那么一句:见红旗就扛,见排头就争。
算了,不想这些了,现在连长对我的印象变坏没有关系,当不了文书也没有关系,毕竟昨天晚上的梦太让人回味了,虽然在梦中,可那场艳遇是人人都有的吗?只可惜没有看清那女孩的面孔,回味一下都是残缺。这让我在后来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迷迷糊糊,想这个梦和梦里的女孩,梦究竟是过去生活的反馈还是对未来的一种预兆?后来在吉林长春,认识了岳枫,她的身体像极了梦里的女孩,我问她是不是也曾经作过一个很奇怪的梦,她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这里是在地处东北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一个叫什么河的小镇上的一处军营,之所以不说清楚是害怕许多年后有人找上门来对号入座,吃文字官司。平心而论,这里不算很偏僻,离市里最多也就半个多小时的火车,可让我们这帮从天府之国来的城市兵看来就成了穷山恶水,或者叫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这里离边境不远,也就100来公里,有一个很著名的黑瞎子沟就是二战时苏联红军从这里进来,打败日本百万关东军的。我想过多次,有机会一定去看看,没准还可以捡点弹壳,有钢盔就更好了。还有个也叫什么河的边境城市,和对面的老毛子作易货贸易,一船西瓜换回一船水泥钢铁。
刚来时,看见我们军区的报纸上有一个很诗意的提法:北国边陲,对我们也有一个更神圣的称呼:北陲哨兵。一听到就让我不由自主挺直腰板,激动得夜夜睡不着,爬起来借走道昏黄的灯光写些感慨,可每次正在兴头上就被起来撒尿的曲班长给骂回去。他骂的也对,没有休息好,肯定要影响第二天的训练,不过他不应该认为我是在给女友、家人的叙说相思,我是在歌颂我们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后来,我主动和老兵换岗,主要是室内岗,那怕一晚站三班,只要可以看书,写作,我也毫无怨言。再后来,我从团政治处到师政治部,乃至集团军政治部,条件不知道比当初好了千百倍,却再也没有当时的激情和冲动了。解放军报发过我的一首诗《半夜,五公里越野》,就是在新兵连的走道里一挥而就的。
绿色是生命之色,也是大自然中最顽强的颜色。这里就是一个绿色的世界,兵是绿的,房屋是绿的,花草是绿的,什么加农炮、火箭炮、榴弹炮、反坦克炮也是绿色的,绿得没有杂色就有些单调了。有人总结得很好,说我们是穿着单调的衣服,唱着单调的歌,吃着单调的伙食,想着单调的事。这是又是个男人的世界,占地几万平方米的营房,几千兵在里面吃喝撒拉睡,训练,几乎看不到什么异性,如果眼睛中能够走进一两位女性的倩影,那激动劲肯定比节日会餐还让人过瘾。有次在训队列时,一位老兵陪女朋友在营区大道闲逛,不用说,队列里的兵的眼光齐刷刷一律向右看齐,有人吹了声口哨,等他们走远后,班长让我们面向北风练敬礼,一动不动整两小时。回到班里,每个人都膀子疼得抬不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去责备说那个吹口哨的兵,都是精壮男子,谁没有对女性的渴望?有位老乡因为有些关系,新兵训练才一个月就被调到师电影队,学习洗印相片,回来给我们吹嘘师医院的女兵如何漂亮,怎么卖嗲,听得我们人人眼都绿了。有人抱怨说,这里的耗子都是公的。也有人说,当兵3年,老母猪当貂禅,糟了,我今后只有找老母猪了……
上午10点半,团俱乐部里,主席台上硕大的“八。一”军徽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两侧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响着《解放军进行曲》,团长、政委宣读完授衔命令后,政治处主任诗意的发挥和鼓动更让我们的全身热血翻腾:“你们现在就为解放军的肌体中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你们现在就成为了英雄长城里的一块砖……”当新兵营的所有班长、干部给我们面对面戴上帽徽、领花、军衔,一起向军旗宣誓、敬礼时,我就知道,从现在起,我已经完成了从一个普通老百姓到军人的过渡,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了。从此,我就拥有两个名字和两个生日,一个名字叫解放军,每年的“八…一”,就是我的另一个生日。虽然,我昨晚还梦遗过。
(二)
“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你能干什么?”我刚拿起第二个包子正往嘴里塞时,师班长进来了,手中抖动几张纸片,指着我的鼻子喊道,红白相间的脸颊红的更好,白的更白,像一只暴怒的斑马。一听他这话,我的嘴顿时停止了咀嚼,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上午在营部的小会议室里,练习什么三大法,头昏脑涨,双手酸痛;偏偏快吃饭了时,营长说出几道题,看看训练效果。不用说,师班长是第一个交,一连和二连的计算兵也交了,就我磨蹭到最后才交,而且还不知道对错。刚要进饭堂,又被排长叫去给他市里的老乡送大米,骑车来回两个多小时,都下午两点半了,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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