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见我靠着窗户发呆,脱口叫道:“格格,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我看着她兴奋的脸蛋,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披上,随口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都过12个时辰了,吓死奴才了。”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天这么暗?”
“回格格,现在是申时三刻。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我仰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十二月的天了,怎么还是变天如变脸呢?”我低语着。
莲儿悄悄退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提了个食盒。
“格格,”莲儿一边摆着小菜,一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这些都是清淡的素食,格格昨儿尽喝酒来着,今儿清淡的对肠胃有好处。”
喝得很多吗,她不会以为我是喝醉了吧。不过这清粥小菜真的好香啊,胜过世上任何美味。不由想起从前加班晚归,妈妈递上的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浓油赤酱又怎样,珍馐佳肴又如何,其实最能裹腹的就是这简单的一碗粥,带着妈妈的爱,透着家的温暖。
我坐下,一勺一勺慢慢地吃着。风恬浪静中,才能见人生之真境;味淡声稀处,方能识心体之本然。我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莲儿:“难为你了。”
莲儿舔舔嘴唇:“奴才不敢,其实这是锦秋姑姑送来的。”
我的手一滞:“她说什么了?”
“昨天几位阿哥主子都来看过格格,奴才说格格睡了。今儿一早八贝勒又来了,见格格还睡着就先回了。方才带着锦秋姑姑送了这个来。”
我没有再问,舀了一勺放进口里,抿了很久才咽下。胃里一股热气在缓缓积聚,暖暖的,散发到全身。
吃完,莲儿收拾着碗碟,嗫嚅着看着我:“格格,八贝勒还在外面,说要等格格用完了再通传。”
我走到床边,和衣躺下,闭上眼,再不开口。
莲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窗外,豆大的雨点开始下落,雨打芭蕉,纷纷扰扰。
在你最痛的时候也要学会笑。不记得是哪里看来的,但是这样至少不会让爱你的人担心,让恨你的人开心。
养心殿里,面对康熙,我就笑得比花还灿烂。
“听说又把自己弄伤了,怎么回事啊。”
“回皇上,只是小伤。”我举起左手,绷带已经解了,掌心处割开的伤口开始结茧,“皇上,不痛了。等茧掉了,就是粉嫩嫩的新肉,时间久了,就会被变回原来的颜色,象没有伤过一样。”
“朕还是头回听人这样诉说自己的伤。这口气倒象是在说别人。”
“皇上,欣然想回次五台山。”我求道。
康熙不解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笑着摇着康熙的臂膀,“欣然想回去陪大师过年。怪想大师的。”
康熙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长叹了口气,“是啊,快进腊月了吧,又要一年了。”抚着我的头,“这是你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等过完年再说吧。”
“哦,”我答着,无限失望。
“过完年,朕想派个皇子阿哥代朕巡视山陕诸省,察视黄河河源,体察民情民生。到时护送你,也好有个照应。”康熙道,“你觉得谁比较适合啊?”
我一愣,讪笑道:“欣然才多大,哪懂这个?有人送也好,那就等过了年吧。”
康熙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点头。
从养心殿回来,十四正在等我。
“有事吗?慧兰好吗?我有日子没去了,新练了首曲子,总觉得不对,……”
“欣然,”十四打断我,“你怎么象没事人一样。”
我冲他展出一个笑容,“什么啊?伤口好得差不多拉。”
“你真准备从此不见八哥了吗?”
笑容在唇边渐渐凝固,我抬手去给自己斟了杯茶,举到唇边慢慢品着,好苦。“莲儿可是偏心,把最好的茶叶都给你拿了出来。”
十四看着我:“犯得着吗?这些天,八哥天天来,可你就是不见。那天的事个中原委早已说开,你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我道:“明慧没有去宜妃娘娘那儿哭诉吧?”
十四笑了,“你还知道担心啊,那两掌可是结结实实的。够过瘾的!不过,放心吧,有我们那么多张嘴巴在,她哪敢啊。”
哼,我打鼻子里发出声音。
“诺,这是八哥让我给你的。”他撂下封信就走了。
白色的信笺上,录的是纳兰性德的词,一笔狂草: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我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吟着,“还道有情无?还道有情无?……”有情还是无情,我问过自己多少遍了,怕是道是无情却有情。我没有答案,所以我不敢相见。
每天我知道他都会来,莲儿会给他冲泡他最喜欢的君山银针,然后告诉他格格在休息。我远远躲在半掩的门后,偷偷看着。他就坐着,看着透明耳杯中的银针茶芽沉浮起落,三起三沉,最后竖沉杯底,似群笋破土。这时他的面上会浮起一抹浅笑,淡淡的,微不可见,可我知道。
这是知道他爱喝这种茶后我告诉他的茶叶奇观,后来就将青瓷茶盏换作了透明耳杯。每次两个人都会静静看着茶芽在杯中舒卷,相视而笑。那样的温柔相契,今生可再?
是怨他吗?恨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我怒吼?还是真的就想抽身而退?是错了吗?那怎样才能是对的?
还是没有见他,他也不再来了。只是每隔一天,十四都会带来一封信,然后怒气冲冲地对我说:“我再也不想当这劳什子的信差了,你们究竟想怎样?”说归说,依旧会来。我有时会好笑十四和四阿哥这对兄弟在我和胤禩之间扮演的角色,确实颇耐人玩味。
信的内容全是往昔点滴,仍然是写在白色的信笺上,不再是狂草,而是工整的蝇头小楷。是不是代表他的心也渐渐平息了呢?
“……皇阿玛说身边这个婷婷站立的女孩叫欣然,是他从五台山带回的义女。原来只是女儿,我的心里竟有丝莫名的高兴。她不就是在养心殿会说洋文的女孩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胆子这么大的女子,对着那些黄毛子一点都不怕,还能与其对质。虽然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看到黄毛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知道吗,欣然,当时我真替你担心,瞧你猛掐自己喉咙的样子很好笑,说出的话还能收回吗,我真怕皇阿玛责罚你。当时就决定,自己一定要为你说情,尽管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皇阿玛居然笑了,很久没有听见这样大声的笑声了,这个女子必是特别的,临走我很深地打量你,想要记住你,没有原因。
寿宴上,你托着蛋糕和点燃的蜡烛跪在皇阿玛面前,我看见皇阿玛眼里的泪光。那一刻,没有人不被你所震撼。这种方式我们闻所未闻,可是却简单地直击人心。你低语的温柔和养心殿里的咄咄逼人判若两人,我迷惑了,而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很远就看见你和十三十四笑闹着走来,尽管你穿着男装,可我知道那是你。你看见我害怕地后退,我突然就不可控制地开始发火,看到你手腕被我抓出的淤青,我心里的懊悔和自责几乎将自己吞没。……
……南苑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看得出你一开始的排斥,我不敢太靠近,尽管心里抓狂。你只有13岁吧,我怕把你吓走,告诉自己,慢慢等你长大,2年后我就去求皇阿玛,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不过有时你的表现真的不像13岁的孩子,你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的想法和观点。记得你说的吗,你要我记住两句话: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欣然,你想告诫我什么,对吗?聪明如你,一定能够懂我,懂我心中所想,所要,所苦。你说过你最大的愿望是和心爱的人一起看遍江山,我记住了,给我时间,我承诺一定有这样的一天。……”
“……你是向往自由的,在草原上任性奔驰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但我给不了你,至少现在的我给不了,发生那样的事情全是因为我,我无法和明慧行同陌路。她的背后是郭络罗家族,是宜妃,是九弟。为了额娘,我不能,为了我心中所想,我不行。伤了你,却将我自己伤得更深。……
从一开始你就是介意的,我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可我的周围却无法只容你。
欣然,真的要放手了吗?……”
真的要放手了吗?我捧着这些信,无语问苍天。三百年的穿越,甘心的停留和付出,现在要放手了吗?爱就爱了,当初的自己何等的潇洒,可是感情,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知道雍正是从独孤红的武侠小说,小说里的雍正是残暴的,养血滴子,杀害那些反清复明的义士。了解雍正,是从二月河的小说《雍正王朝》,看到了他的勤政,然而真正吸引我的却是戏中的八阿哥胤禩。查阅过很多的资料,你的形象一点点走近我。为人亲切,无娇纵之气,在朝廷中有极好的人缘,在文人中有极好的口碑。生在皇家,十个里怕有九个是想最终荣登大宝的,本无可非议,况你有才。曾想,如果是你登基,可能就少了很多兄弟间的残杀,为此常唏嘘不已。
竟然穿越了,当初答应顺治帝进宫,心里最大的渴盼就是为了能见你。小说中的人物一个个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面前,打破了曾经所有的假设。唯有你,如我所思,如我所想。心就此陷落。
一路走来,我曾想毫无顾忌地放纵而爱,至少曾经拥有过。然而,康熙的五年之约把我牢牢束缚,我怀疑康熙是不是知道什么。可是,终究还是要放手的,就用我现在这样的避而不见,不可理喻来结束,对于你,是否会伤害少一些呢?
“……欣然,我心里最珍贵的回忆是和你还有额娘,皇阿玛一起用膳的那回。平常人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一家人围坐一桌,不是山珍海味,却有温情暖暖。欣然,我们走吧,抛下一切沉重,只有你我。欣然,我们可以吗?
……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心痛难忍,抓过纸笔,一遍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