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白的两颗虎牙。
每天一封信都承载着崔铭旭的期许相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词组。
忧心如焚。
第九章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干后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象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
崔铭旭想想就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着他呢?
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璟寄来的,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
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这皇帝安的什么心?连宁怀璟这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
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是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璟嘴里撬出些什么。
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着回信,绕着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
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着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噎死那三个没良心的。
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璟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着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
崔铭旭捺下性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璟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么徐客秋正同黄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樵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啊,还有,春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么「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后。铭旭你不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抠出两个大窟窿,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着,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
那边的宁怀璟还好意思在最后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
还记着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一天又一天,脆枣送去了不少,齐嘉却依旧音讯全无。
小傻子心地好,对旁人可从没这么绝情过,怎么轮到他这里就这样了呢?崔铭旭好生哀怨。
崔铭旭忙前忙后,回到府里也是没精打采的。刚坐定,肩头「哗啦啦」落了一肩的灰土,顶上的瓦片松了。也亏得这里不下雨,否则一场暴雨下来,这府里都没法待人了。崔铭旭拍着肩上的尘土庆幸。
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脏了一件新袍子,生了大半天的闷气。现在都习惯了,脏了就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管家说快秋收了,家家都不得空闲,等过两天再找人来修修。那就再等两天吧,这里不比家里,他脸色一阴,就有人小祖宗长小祖宗短地哄他。
崔铭旭勾着嘴角自嘲地笑,要是天天像刚来时那么看什么都不顺眼,瞧什么都火大,他也就别干别的了,坐这儿生气都生不过来。
伸手去端几上的茶盅,茶盅边还摆着封信,难不成又是宁怀璟来要枣儿了?崔铭旭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指尖一顿,眼睛倏然睁大。
「匡啷」一声,颤抖的手背推倒了茶碗,崔铭旭赶紧抓起信要拆,手指抖得连信都快拿不住。
黄褐色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崔铭旭」二字,工整有力,规矩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认识的这么多人里头,还有谁写字是这么横平竖直一丝不苟的?
心中一阵狂喜与惊异交错,崔铭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字迹,不是齐嘉还能有谁?
薄薄的一张纸叠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块,捏在手里仿佛轻如无物,颤着手指把它慢慢打开,崔铭旭忐忑地猜测着,齐嘉会说些什么呢?应该原谅他了吧,都回信了,说明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一定是心疼他了吧,棘州哪里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齐嘉那边怎么样,新任苏州刺史就是书院里穷得只能啃冷馒头的那位,成天就知道抱着本书念个没完,无趣又木讷,齐嘉怎么受得了他?
一边猜着一边手里也不闲着,抖抖索索地,终于把信纸给铺开了。白纸黑字鲜明得不能再明白,崔铭旭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
「挺好。」
偌大一张白纸,赫然只有两个大字。横平竖直,一丝不苟,规整得好似刚学写字的孩子的笔迹。
喉结滚动,呆呆看了半晌。只听「哗啦啦」一声响,顶上的尘土天女散花般洒了下来。
果然,被挑唆坏了。
昨天刚洗干净的袍子被落个正着,灰头土脸的崔铭旭捧着信,喜忧参半。
齐嘉的信总是很短,两字成一行,不冷不淡。崔铭旭说:「天凉,记得多穿些,江南湿冷,别冻病了。」
他说:「还好。」
崔铭旭又说:「棘州这边最近刮大风,不知道江南如何?」
齐嘉说:「还好。」
敷衍疏远的两个字,冷淡又客套,崔铭旭挖空心思挑起的话头总被他结结实实地挡回来,一个字都吝于多给。
崔铭旭实在找不着法子了,昧着良心把那位新任苏州刺史、他从不理睬的昔日同窗大大夸了一通:「德良兄宅心仁厚、志向高洁、敦厚贤良、温润谦逊,又得文采斐然、才干异常,在苏州必是明镜高悬,爱民如子,得万民敬仰、交口称颂。吾心向往之……」拉拉杂杂涂满了三大张信纸,边涂边抽嘴角,这回说的是旁人的事,又是和齐嘉一起共事的,他总该给点面子吧?
打开回信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是啊。」还是两个字,连崔铭旭三个字都懒得叫了。
齐嘉哪来这样的本事?自然是有人在手把手地教。
崔铭旭撕又舍不得,不撕又气不过,把手指捏得「啪啪」作响,对着书桌上的那方砚台暗暗起誓,别叫他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的,以后定把他绑上石头扔进江里去祭河神!
落笔回信时,却是若无其事的口气。在外头混了小半年,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些。继续跟齐嘉胡扯:
棘州犯旱煞,每年都要在城外的江边搭起祭台祭河神求雨。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世世代代都不敢冒犯。每年祭神的这一日于是也就格外热闹。十里八乡的神婆神汉都要赶来,穿红着绿,浑身上下「叮叮当当」地响,脸上东一块木炭黑西一块猪血红,赛过京城那位春风嬷嬷。他们你跳大神我请地仙,群魔乱舞神佛乱蹿,周围满满围一圈看稀奇的人,人堆里时不时钻出两个卖零嘴瓜子的,热闹好似是赶集。
待到了吉时三刻锣声一响,周遭猛然凝固般一片寂静无声,江边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匍匐在地。大风吹得烛焰摇摆,白花花的纸钱下雪般落了一地。
黑衣的主祭披头散发,面目诡异,念念有词地把四时蔬果各色牲礼抛入江中,然后有同样一袭黑衣的祭司抬出两个红袄绿裤的小孩,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光景,吓得小脸发白,哭都哭不出来。主祭高擎宝剑直指灰蓝天空,底下不知是哪个孩子的父母发出一声啜泣,膜拜声里哭声撕心裂肺。
「后来呢?怎么会这样?」这次的回信来得比平时都快,齐嘉焦急地问。
崔铭旭攥着不再是只有两个字的信纸,勾着嘴角提起笔:「也抛江里了。」
「每年都要淹死两个孩子,怎么还有这种事?」这回的信比上回还要来得急,还催着崔铭旭快回信。
还有谁比他崔铭旭更了解齐嘉?小傻子好奇心重,要逗他说话还不容易?你看,现在不就搭上话了?笃悠悠地端起茶盅啜一口:「假的,都是纸扎的。」真要年年往江里扔孩子,他这刺史成什么了?
这天晚上崔铭旭睡得香甜,做梦梦到齐嘉。小傻子仰着头对他笑,笑得他心旌荡漾,火苗子一阵蹿得比一阵高……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崔铭旭就爬了起来,边搓床单边骂自己龌龊。
棘州的事务日渐繁忙,转眼就快到秋末了,家家户户的秋收愈加的急迫,州中赶着开仓屯粮。崔铭旭跟着几个县丞日日在田间奔波好熟悉农务,地里的道不好走,高一脚低一脚,一不留神就摔个四脚朝天。
见乡民们弯腰收割,崔铭旭煞是新奇,便也想试一试。谁知一镰刀下去,稻子割得参差不齐,跟狗啃的似的,手掌上一被划了一道,痛得人向后一仰就摔倒在了地上。
大宁朝以农业为立国之基,各方事务中以农桑为最重。堂堂刺史却连把稻子也割不了,传出去又是笑话一桩。县丞们似笑非笑地对视一眼,崔铭旭脸上火辣辣地发烫,这一镰刀好似是划到了他心口上。
为官至今也快有半年了,同年的那些多多少少都有了点出息。那位容貌不堪的状元郎做了皇帝的堂妹夫,学问好,正在翰林院里跟着白胡子老头们一起修国史,听说老头们都喜欢他,夸得跟文曲星下凡似的,还有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榜眼,去琼州办了个大案,一夜间声名鹊起,快变成第二个方载道了,现在在苏州的那位也挺好,那是鱼米之乡,今年全国的税收苏州准保又是魁首,多大的政绩啊!
回头再看看棘州这边,旱灾闹得正严重,就凭秋天收的这些粮食,整个州能人人有碗干饭吃就不错了,还提什么税收?穷成这样的地方,夏天的时候连蚊子都不肯来,能闹出多大的案子?唯一一点大政绩也不过是从绥江引水的那条河道开挖了,刚开头,七扭八歪,跟蚯蚓似的。不过那是前任刺史许大人的功劳,他白捡一个便宜。
粗砺的风沙把尖锐的棱角一点一点磨平,世家公子的那一点骄气都被艳阳晒干,只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