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笑意盈盈走到天一近前,拱手施礼道:「先生不必惊疑,我听说今日岛上来了一位客人,特来拜访,恰好见先生匆匆奔了出去,倒让我不知道是追还是不追的好,所以冒
昧在房间里等了。」一番话说得不徐不疾,有如春风拂面,不由得叫人心生亲近。
天一知道自己先前奔出恰好被对方撞见,倒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一时眼拙,竟没有注意到兄台来访,还请里面赐教。」
两人互通姓名,男子自称柳玉色,是这里的一名食客。
相谈甚欢时,柳玉色无意中提到,「天兄方才出去,所为何事?」
天一想起怀里的衣袖碎片,微红了脸把在湖边遇到乐者的事情说了出来:「不知柳兄在这里住得久了,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柳玉色听他说完,忍俊不禁,「想不到天兄看起来如此老实,竟然也会做出唐突美人的事情。」
天一轻咳一声:「柳兄要取笑便取笑,只可惜我实在是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谈不上见色起意。」
柳玉色继续笑道:「若说美貌乐者,谷内不止一个,但却没有天兄描绘的那样超凡逸仙。」
天一奇道:「那半夜的曲声,柳兄也没有听到过?」
柳玉色略一迟疑,依旧摇了摇头,「我住的院子十分僻静,大概有也不会传过去。」
天一不肯罢休:「方才你在我院子里,也不曾听到?」
柳玉色突然尴尬起来:「我方才远远见你奔走,来时院子里房门大开,光想着一会怎么取笑你,并没有留心外面的声音……」
天一苦笑不得,转身从怀中掏出半片碎锦。
柳玉色将衣袖碎片接了过去,细看一番,「这可是上等细腻的织帛!主人必是个绝艳无双的美人,才不会辜负这身衣裳。」
天一望着那碎片发呆,不再言语。
柳玉色眼眸一转,又笑道:「我看你七魂已丢了六魄,莫非是花苑里的花妖狐魅,看上了天兄的俊雅风姿?若是这样,天兄可真要小心被她们勾去魂魄!」
天一也不是一味老实的人,反将柳玉色一军道:「柳兄如此风流人品,尚且安然。真有这般好事,那里论得到我?」
「玩笑玩笑。」柳玉色摆手大笑,「既有这衣袖为证,明日叫了锦娥过来问过便知原委。」
天一本来发愁到哪去寻找这神秘乐者,柳玉色的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谁知第二天找了锦娥来问,女孩却是一头雾水,「主人吩咐过先生在此,任谁也不许打扰,谁敢半夜在附近吹曲呢?」
天一看她满脸疑惑,并不像在撒谎,只好又说:「就隔这里不远的一个花苑里,你再仔细想想。」
锦娥还是摇头。
天一无奈,只好把那袖子的碎片掏了出来,「那你看看,谷内谁会穿这个?」
锦娥看了一眼,微红了脸答道:「奴婢对梧竹居以外的事情知道得其实不多,先生的问题,奴婢实在是答不上来,还求先生恕罪。」
他见锦娥弯了双膝就要跪下去,连忙扶了起来,「算了算了,我又没怪罪你。」
对方既然咬定不知道,天一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之后两三夜,天一总是格外留心外面的动静,只希望那夜吹奏的乐者,能够再次出现。
偏偏天一越是期待,那乐者就越是无影无踪。要不是还有手里那块衣袖碎片作为证据,连天一也要怀疑自己在花苑里的奇遇是不是一宵浮梦了。
这天用过晚膳,天一正在灯下看书,锦娥端了紫铜小香鼎进来,「我看先生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这香有安息凝神的效果,先生要是不讨厌,我就放在卧室里吧。」
天一全神贯注研究着书里提到的方子,胡乱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屋内幽香弥漫,天一只觉得阵阵困意上来,恰好听到外面报了三更,他熄了烛火躺在床上,阖眼便睡了过去。
第二章
睡到半夜,天一忽然被耳边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睁了睁眼,竟然没有立刻打开。
天一心知不妙,好在他平日行走江湖,也在自己身上做了些文章,此刻用力一合牙关,清凉醒神的药物立刻让他完全醒了过来。
他慢慢睁开眼,看清床前晃动着一个人影。屋子里没有电灯,只有薄白的月光隔着窗纸透进来,天一却能感觉来者是个白衫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似乎在翻找什么,半天在床头找到了天一留下的那片衣袖,拿到灯下看了两眼,恨声骂道:「这个该死的家伙,果真还留着这个!」
天一用力挪了挪身体,只是引得那女子转过身来,被大睁着眼睛的药师吓了一跳。
他虽然用药让自己清醒过来,其实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眼前站立的女子,让他生出一种身在梦里的错觉。
她有着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右眼底的鲜红泪痣仿佛溅上的一小点玛瑙碎,烛光之下闪动着妖异的红色。
如果不是做梦,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人。
女子定了定神,居高临下看着天一,带着怒气的声音有些低哑,「无礼的家伙,谁让你留下这个?」她摇了摇手里的碎片。
天一呆呆看着她,几乎是害怕她下一刻会像在湖边那夜般,呼啦就消失不见了。
得不到回应,女子眉尾一挑,冷笑一声,「哼,我也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计较……不过这个,我可不想再看见!」
黑眸一暗,她拿着碎片的手掌轻轻一扬,烟紫的锦帛已经成了一缕青烟。药师吓了一跳,心想这么美的人,为何脾气却这么坏?却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又惹怒了她。
那女子毁了衣袖碎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靠到床边来看了眼还不能挪动身体的天一,冷冷笑道:「还以为是多么有能耐的人,不过是浪费我的时间。」
天一不明白她的意思,刚要发问,忽然见她脸上露出一点诡异笑意,雪色广袖一拂。药师的鼻端飘来一股异香,随即沉沉睡去。
一夜再无梦。
只是等到天明的时候,天一起身,才发现自己收在枕边的衣袖,竟然真的消失不见了。回想起昨夜清晰得不像梦的记忆,药师走到窗下,掀开小香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锦娥,你何必再瞒我。」拈着香鼎里的残烬,天一看着神色渐渐不安的女孩,「你送来的薰香里加了夜酣兰,这要瞒过一般人也许容易,可你忘了我是谁?」
锦娥不敢吭声,她本想早早进来收拾,谁知天一的反应这么快。
天一装出满脸怒气,「或者这也是贵主人的授意,她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人迷晕?那我倒是要去好好问个清楚了。」
锦娥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先生千万别去,奴婢全都说了就是。」
原来此间的主人唤作月君,乃是谷内第一脾气古怪的人,平日喜欢在水边吹奏,却深憎有人打扰。天一那夜误入,是大大触犯了主人的禁忌,若不是看在他师傅的面子上,只
怕早就被轰出了岛去。
「主人吩咐我在香里加上夜甘兰,可没想到先生竟然能醒来……后来的事情,先生全都知道了。」锦娥说完这些,大气也不敢出。
天一恍然大悟,「难怪她昨夜那么生气,一定要拿回我撕下的衣袖,这就对了。」他又笑道:「你先起来,我有东西给你。」
锦娥哪里清楚昨晚的细节,却不明白天一的态度为何陡然转变。
天一从里间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只小金盒,「请你把这个送给贵主人,只说是我的一点歉意,请她务必收下,若肯让我当面致歉,我会感激不尽。」
金丝嵌就的小小八角盒玲珑可爱,各面上用珍珠和五彩石镶拼出不同的花鸟图案,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锦娥不敢多问,答应一声接了过来,转身去主人那传话。
天一在房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伸着脖子朝院门口看了几回,好不容易看到锦娥回来,连忙赶上前去,「怎么样,你家主人说些什么?」
锦娥摇了摇头。
天一又问:「东西收了没有?」
锦娥点了点头,想了一会才吞吞吐吐说道:「收是收了。我见主人打开盒子,还笑了两声,就大着胆子说了先生的面见之意,谁知主人把脸一沉……」
天一苦笑,「她这是不肯见我?」
锦娥见天一脸色黯淡,低声安慰他:「我家主人一贯如此,先生不要多心。」
天一叹了口气,勉强露出笑意,「也罢,是我冒犯她在先。她若是问起我来,你就说我随时等着她见我。」
* * * * * *
春天的气候总是乍暖还寒,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倒把房前屋后的竹木洗得更加苍翠碧绿了。
四月初的季节,连墙角下的爬藤蔷薇也开了,一小朵一小朵的艳红色,远远看去,就像是盛放了一树的小火球,任凭雨水淋沥,也浇不息它们的热烈。
天一用过早膳,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雨中的红花碧木,雨水敲打在芭蕉嫩绿的叶片上,就好像也敲在他的心坎上。
惊鸿掠影的两眼,那个名叫『月君』的女子,似乎有一种魔力,成为他心里无法忽视的存在。
可是这些天不管他怎么努力,对于他的请求,月君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字,「不见!」
偏偏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放不下那个神秘的绝色女子。好奇心太大未必是好事情。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天一还是陷了进去。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再见她一面呢?他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呦,天兄的魂真叫花妖勾去了么?」
耳边,一个声音笑笑插了进来。天一闻声回头,只见一身翠裳的柳玉色正撑着雪白的油纸伞站在庭院里,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
「哦,原来是柳兄。」
天一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脸色带着微微的失落,坐在原处没动。
「怎么,来得不是你想见的人?」柳玉色微微转身,露出另一只手提着的屉盒,半是埋怨半是取笑,「啧啧,做你的朋友真是不值,都不过来帮我一把……」
天一这才回神,忙上前从他手里接了那个颇重的盒子过来,讪讪道:「你一开口就没好话。」
带着温润笑意的男子站到屋檐下,抖了抖手里的油伞,一面回头笑道:「你当心点,里面也有几样宝贝。」
「宝贝?」天一打开漆金盒盖,见着里面竟是一整套官窑海棠纹的茶具,不禁惊呼,「柳兄,你从哪里弄来这样的好东西!」
「这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