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到底埋在那里,今天不交出来,别想活着回去!”老地主哎哟一声,便结结巴巴:“埋,埋在后园,东…东边墙角。”贫下中农根据他的指说,找到那个墙脚,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贫下中农怒极,先用棍棒打他的两腿,后用带刺的树枝抽他的全身,打得老地主呼爹叫娘,满地翻滚。夏老头成为顽固狡猾地主的典型。第二天又押他去另一村庄批斗,发现他的腿被打成骨折,不能站立,只好改用水运。贫下中农反绑老地主双手,用箩框抬到小船上,离岸不远,不防他乘机往湖水里扎,幸好捆绑双手的绳子由一年轻贫下中农牵着,才很快捞上来没淹死。老地主被斗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而求死不成。
对于地主的斗争是激烈的和残酷的,正如主席说的,打倒在地还要踏上一只脚。对于地主罪行的判定主要由村里的贫下中农协会根据“土改法”等文件决定,不像现在判刑要通过法院审理,被告可以请辩护律师。夏是个大地主,但他没有血债,照理不应判死刑,但贫下中农坚持要杀。个别贫下中农有后顾之忧,现在将老地主夏老头打得死去活来,万一将来变天怎么办!为了防止报复,故坚决要求消灭老地主的儿子。夏最后定为恶霸地主被枪杀,老头子不久亦因伤口溃烂恶化而去世。夏的长子与我同学,土改开始前离家出走,并通过关系参加解放军。他想以子之功续父剥削之罪。在进入湘西剿匪中,作战英勇,冲杀在前,荣立三等功。他知其父挨斗,将立功通知书寄我,请转交他家。我交给他三十多岁刚新寡的母亲,她痛心疾首,欲哭无泪。未出半年,夏同学终因出身问题转业,安排在县城商业系统工作。
我家的房东陈满少爷被划为地主兼工商业。他家虽为地主,有田有屋,但平时生活十分节约。家里顾了一位长工,全家6口连长工在内共用一条毛巾洗脸。陈的老头子经常埋怨别人,洗脸后未将毛巾搓干净,以致他洗时脏兮兮的,又滑腻又有味。斗争会上主要斗陈满少爷,老头子躯微体弱,还没揪斗就给吓死了。贫下中农对陈打骂相加,逼他交出地契后还追逼钱财,逼得无法,他只好答应去借,“向谁借?”贫下中农追问,“到租我屋的王家去借。”那天贫下中农押着陈到我家,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向我父亲低声下气:“王爹,请借几担谷给我,我家的谷被他们抄走了…,”话音刚落,一位贫下中农走过去用拇指顶着他的鼻尖质问:“‘他们’指谁?什么叫‘抄走’!你剥削了我们贫下中农的血汗,我们现在向你追还血债,你这是还债,‘抄’字是你讲的吗!”陈向这位贫下中农低头认罪后,接着哀求:“王爹,我把家里的谷都还给了贫下中农,但不够,我没有办法拿出来了,只好向您王爹借。我们都是多年的老邻舍,请王爹一定行行好,暂借几担谷给我。借的谷以后可以用你们租住的房子作抵押。”父亲开始推托,经不住他死皮赖脸,哭声哀求,犹豫不决起来。我感此事不妙,就走到陈面前打了他一耳光,厉声骂道:“你这地主分子,平时剥削人民,作威作福,现在装出可怜相,谁有谷借你,快滚!”贫下中农见此,只得将陈押走。事后一些熟人告诉我父,幸亏未借谷给陈,若借了,贫下中农会怀疑我家窝藏了地主家的谷物钱财等赃物,那时追问起来就说不清了。
3.9《天地人和》四头目
八字哨这地方虽属益阳县管辖,但地处益阳、沅江和湘阴三县交界,镇子虽小社会环境却十分复杂,是土匪的一个窝点。小镇内窝有黑帮组织“圈子”中的“天地人和”4个头目。这几人家庭并不殷实,但平时游手好闲,打牌赌博,嫖娼宿妓,坏事都干却不务正业,而总想穿好吃好,出人头地。因此被当地民众视为地痞流氓。他们平日的吃喝穿戴,均用赊欠抢占,手到拈来。进入店里看到好货就拿,出门时顺便说句“现在没钱,先赊账”。以后见到好的照拿照赊,但从未还过账。镇上店家都知道他们底细,在拿走货后只记个账,以后也不去要,其实也不敢去,谁也不想得罪这些地头蛇。我家当时在镇上开书纸店,父亲外出作纸屋,店铺主要由母亲经理。母亲出身农村,未拿过书本,除认识钞票外,其他一字不识,没有文化也不谙商人的那套人情世故,感到自己铺面小资金少,平日自家省吃节用,怎舍得他们经常敲诈勒索!故当拿走货后未见还账时,就拒绝再赊,并且打发我们兄妹隔三忿五去追一次账,其实账追不回,更惹怒了他们。
在益阳临近解放前夕,国民党的地方政府都树倒猢孙散了,地方上形成无人管的真空地带,于是隐藏在暗地里的牛鬼蛇神纷纷出笼。蛰居在八字哨的这些圈子头目尤为猖獗。他们组织人马对与八字哨接壤的邻县几个小镇大户大肆打家劫舍。八字哨是他们的窝,故暂时未动。但镇上各家各户无不吓得魂飞胆裂,担心总有一天会灾难临头。
有晚深夜,突然听到几声巨响,我们惊醒后以为土匪来了,父亲命我和哥哥潜出屋外,藏于一破棚后的堤坡下,他们自己带着弟妹看家。我兄弟俩互相依偎,惊疑不定,挨至天明,幸喜无事。
第二天解放了,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知道土匪抢劫的日子不复再有了。不久开展镇反运动,政府将镇上“圈子”中臭名昭著罪大恶极的“天、地”号头目抓走了。接着进行土改,“圈子”中“人、和”号头目也被逮捕并与地主一起挨斗。其最小头目“和牌”,年纪最轻,但在镇上做的坏事最多,人人无不切齿。在逼问罪行时,他交待多次参与的抢劫,其中谈及某月某日即解放前夕准备最后抢劫八字哨镇的未遂活动。按计划由他组织,但因本镇熟人多,故作幕后指挥,他事先用粉笔在被劫人门口作标记,“做什么样的标记?”有人发问。“用粉笔在门口画圆圈,画一个表示只抢钱物,画两个除抢钱物外,还要打人。”小头目回答。接着又有人问:“在哪些人家画了两个圆圈?”“有张老板家,胡胖子家,……还有王纸匠家。”我正在作审问记录,听到有我家的名字,惊得执笔的手颤抖不停。当时我想,张老板胡胖子是镇上最大的南货店和绸布庄,自家的铺面还顾有店员;我家是个小摊售,门面住房都是租人家的,为什么要把我家作为重点抢劫对象?镇静片刻后我站起来追问。这头目就提到我妈平时拒绝他到小店拿东西,勉强拿了后又多次逼账,使他难堪,他决心在这次抢劫中让他同伙狠整一下我妈。最后他说:“只可惜那晚正准备行动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几声巨响,像枪声,又像炮轰,以为解放军来了,就放弃了那次打劫行动。后来打听那不是枪炮声,是附近一农家搞迷信,放铳驱鬼时发出的铳声”。
土改结束时,镇上的“人、和”号土匪头目被镇压了,人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大约10多年后我回家探亲,听父亲谈起“圈子”中“天、地”号土匪头目的事,说:“他们自解放初抓去以后,我们以为都死了,因为他们下面的‘人、和’号两个头目都枪毙了,他们是‘天、地’号大头目,罪行更大,更应枪毙。结果出人意料,他们只是被‘充军’到新疆劳改,劳改期满后仍留在劳改农场工作,都掌握了一门技术。去年两人同回家乡探亲,人完全变样了,以前黄皮刮瘦,现在结实硬朗,对人也和气礼貌。‘天’字号头目的元配已改嫁,他的小老婆自他抓走后生活无着落,自己又好吃懒做,所以至今还在镇上过着独身游民生活,‘地’字号头目的老婆一直在家守着。去年正是国家严重经济困难时期,这两家女人正处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她们的老公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些钱,所以都欢天喜地跟着去新疆过好日子去了。”父亲停顿片刻,接着用宿命论的观点总结似地说:“同样的一次劫难,罪行大的在劫逃脱,而罪行小的反而在劫难逃,所以只能归结于‘死生有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3.10服从分配
解放前有些学校每期招一次生,我们属于冬季毕业的学生。高中三年一期,正值全国统一高考的第二年,学校决定我班提前半年毕业,参加1952年的统考。考区设在长沙,我们各人带了行李由教师带队乘船至长沙,集体借住在原长沙长郡中学,考场在原湘雅医学院。考完以后要填志愿。高中毕业的学生像一张空白稿纸,填写高考志愿就像在空白稿纸上立项写题目,以后这一辈子就得按照这题目做文章。所以大家进行了认真思考,互相提意见。同学们建议我填建筑系,因我在学校办黑板报学会了写美术字和绘图案画,而建筑设计是需要美术基础的。中文里建筑这个词既表示建筑艺术,也可表示房子本身,还表示建筑施工,很含混,作为没有社会经验的中学生更是模糊不清。我在招生简章上看到,清华大学有个建筑系,另土木系内亦有个建筑,我以为都是一个建筑,便糊里糊涂地填了土木系的建筑。
解放以后,国家准备大搞建设,需要大批专业人才,很多高校大量招生。然而由于国家连年处于动乱和变革时期,应届毕业的中学生少,出现供不应求的情况。回忆起来,从读初中开始,班上同学总是越来越少。解放前,国民党撤退时招去一批加入国民党青年军跑到台湾去了;解放初参加军大革大去了一些;土改前招去一批作土改干部。高中期间逢上土改,一些家庭成份不好的同学失去学习机会;1950年抗美援朝,学校号召参加志愿军,这是离校最多的一次。因此到毕业时班上同学已寥寥无几。信义高中是当年益阳地区的唯一一所普通高中,这个唯一一所高中只有唯一一个毕业班,其中应届毕业生仅30来人。我校于此,全国其他学校亦类似。为了弥补不足,政府还动员在职干部参加高考。应届毕业生的成绩只要稍微好点就可取上名牌大学。录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