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牵住自己的手,也是湿淋淋的!
她仔细一看,对方的袍子上,双手,甚至脸上,都染了鲜血。那鲜血将他刚毅的五官涂抹得如罗刹一般狰狞。可是……可是他的一身红袍……他的一身红袍预示着他今夜的身份与别不同!
他就是那个要跟自己成亲的姜家独子姜兆南!
华岫之前因为太过抗拒,被父亲软禁在家中,甚至连这个姜兆南的模样都不曾见过。这会儿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血腥的气味令她作呕,她却挣不脱他的手,任由他拖着穿庭过院,朝着后门疯一般地逃去。
长街清冷,远处的城门口,微光之中映出流动的雾气,仿如一个守株待兔的魔窟。华岫的手腕几乎快要被姜兆南捏碎了,她恨然吼道:“姜兆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姜兆南微微一愣,停下步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并没有人追来,眉眼一垂,痛然道:“姜家此刻已遭仇家血洗,我们不能再留在霜天城了。”
【 幽梦 】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滔滔的江水畔炸开。华岫怒极,瞪着姜兆南,“你们姜家被人寻仇,你要逃是你的事,为什么拉着我?我不跟你走,你放开我!”
姜兆南的凶狠表情看起来有些夸张,他抓着华岫不放,“哼,我不救你,你昨晚就被仇家乱刀砍死在姜府了。你我既然已经拜堂,你就是我、我姜兆南的妻子,我到哪里,你当然得跟着我!”他故意把自己的名字说得很重,唇齿间却磨着一股生疏。
华岫千般不愿,被他从城门口一路拽到了渡头,这会儿再是挣扎都显得气力渺小,挣不脱他。流花河在前方汇入清绝江,江面宽阔,远山仿如刀刃,在蒙蒙水雾中幽黑地立着。渡头泊了一只很大的货船,船夫正在拉着锚链。
姜兆南急忙大呼:“船家!请问你们这船是要去哪里?”
呵,请问?华岫不屑地冷哼一声,白了姜兆南一眼。他刚才那股狠劲怎么不见了?转脸对着别人说话竟透出几分谦逊,他倒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那船夫听姜兆南说自己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眼露同情道:“老朽也很想帮这位相公和夫人一把,但老朽做不了这个主,还得请示我家主人。”
姜兆南忙问:“那船家可否请你家主人现身说话?”话音一落,那船舱口深蓝的帘子忽然被打起,里面传出懒洋洋的一声问:“是谁要见我啊?”随之映入华岫和姜兆南眼帘的,是一个白袍玉带,凤眼薄唇的男子。他款步出来,微微一笑,仿如镜湖之上有清风吹拂,微澜渐生。
这男子姓宫,名少弘,家中是做筑建生意的。这艘船是宫家的运货船,装了一批从京城最好的石器行买来的凝花玉石。
因为凝花玉石极其珍贵,在别处是买不到的,所以宫少弘以宫家少主子的身份亲自来这一趟,却没想到在离开的时候还能结识两位新的朋友。——这话是他自己说的,他不仅邀请了姜兆南和华岫上船,还以上等的酒肴款待他们,推杯换盏之间,他言辞诚恳,“两位家中遭逢不幸,宫某深表惋惜,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也能相识,确是有缘。两位大可以随我回薛凰城,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薛凰城?华岫的眼神轻轻一颤,薛凰城与乌骓城同在流苍国西南,相隔也不远,若能到了薛凰,再想法子摆脱姜兆南去乌骓,岂不正好?她嫣然一笑,“反正我也没去过薛凰城,倒是很想去见识见识的,你说呢,相公?”眼神朝着姜兆南一瞟,故意将那称呼咬得很重,姜兆南有些失神,眉宇间反倒可见几许尴尬。
不多时,婢女玉镯从舱外进来,香云纱裙随步而皱,袅娜娉婷,宫少弘戏笑着看她,“房间准备好了?”玉镯低着头,似是故意不去接触宫少弘的目光,“都准备好了,姜公子和夫人随时可以去歇息。”
那货船里小舱只有五间,随从们都相互挤着,已是好不容易才挪出一间给他们。华岫才一进去就抱起地上一张矮脚圆形小木凳,瞪着姜兆南,“喂!告诉你,姑奶奶我在霜天城可是出了名的女霸王,你休想趁机占我的便宜,否则我打得你落花流水!”
饶是姜兆南一脸冷静,见了华岫那副模样也忍俊不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这床留给你睡,我就睡地上好了。”他这会儿笑起来倒不像在渡头的时候那么粗暴凶恶了,华岫越发觉得不解,“你真是个怪人!”
姜兆南问:“我怎么怪了?”华岫道:“你一会儿凶得要吃人,一会儿又好像还蛮懂礼貌的。”姜兆南一愣,突然又沉下脸来。窗外挂着一轮下弦月,微弱的光芒,为漆黑江面铺上一层清冷的寂寞。
华岫渐渐地睡着了,睡梦中,她又看见宋夜痕,琉璃碧瓦下,他微微笑着将一朵朵桃花簪在她的发髻上。他问她,华岫,我们成亲,好不好?她想说好,可是,画面突然一暗,亭台楼阁都变成坚冷的石壁,他浑身是伤,她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他却还是忍着疼安慰她说,我以后都不会跟你生气了,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睡吧,也许你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了……
华岫,你等我……
三年后我一定回来找你……
华岫,我爱你!
不!不要走,不要扔下我……啊!夜痕!她大喊了一声,猝然惊起,脸上已是清泪满布。夜还那么黑,天还没有亮,床边似有一团模糊人影,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她,她心中一痛,一把将对方紧紧搂住,用力得好像愿为这拥抱倾尽所有,她失声痛哭,“夜痕,夜痕你终于回来了!”
这时,耳边的声音却低沉地将她打断,“华岫,是我,我是兆南。”
忽然,梦彻底碎了。
【 沉江 】
那一晚的哀哭,呢喃,泪痕,拥抱,还有那个名字——夜痕——都深深地烙在姜兆南的心上,他还是忍不住问华岫:“谁是夜痕?”
华岫抿着嘴,白了他一眼,“不用你管!”
姜兆南忽然有点恼了,抓起华岫的手腕,“夜痕?是个男人吧?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你却连做梦都想着别的男人,你说,我该不该管?”华岫被他抓得手腕发麻,“你、弄疼我了!放……放手!”姜兆南狠狠瞪着她,那表情分明是愤怒,可瞳仁的深处却还藏着惭愧与不忍。
良久,他的手一丢,拂袖向船尾走去。
华岫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朝那背影狠狠一啐,喊道:“姜兆南,我讨厌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承认跟你拜过堂成过亲!”
江风徐徐,吹乱她如瀑的青丝。
宫少弘不知几时已在船舷边站着,笑意深长地看着她,“夫妻之间闹点小别扭,何必说那么重的话呢?”
华岫柳眉一竖,“我跟他只是拜过堂而已,算不得夫妻。”
宫少弘扑哧一笑,“拜过堂不算,那还要怎么样才算?”华岫的脸一红,跺脚道:“宫少爷别拿我寻开心了!咱们这船还有几日到薛凰城呢?”宫少弘摸摸鼻梁,盘算道:“大概还有五天吧。”
五天,江船绿水,烟波浩渺。
那望不见尽头的清绝江,可有哪一段是曾经载过他的?可有他遗落的破碎之伤?夜痕,你一定还活着,你不会死,你不会真的狠心抛下我,对不对?夜痕……华岫一念至此,忽然失声痛哭。
波涛掀着船身轻微晃了晃,她如梦初醒,拭泪从舱内走出,江风呜咽,流水潺湲,冷不防一声咆哮吓得她猛然一颤,手镯撞在木柱上,啪的裂开两瓣。“发生什么事了?”华岫循声找去。
船尾处,一道长长的人影在斜阳下拖出一地暗灰。是姜兆南。他正惊恐地瞪着站在他对面的宫少弘,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个浑身鲜血的少女躺着,想是她整个人仰面摔下去的时候被木桩刺穿了身体,那木桩的尖端像一截拔地而出的竹笋嵌在她的小腹上。
华岫尖叫一声,拿手蒙住眼睛。便听得宫少弘大呼道:“姜兆南,你杀了玉镯!”姜兆南踉跄倒退,“我没有!我没有……玉镯姑娘不是我杀的!”宫少弘额头青筋暴起,“我好心收留你们,可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快来人呐,把姜兆南给我绑起来,船一靠岸,立刻送官就办!”
闻声赶来的几个随从纷纷涌上,姜兆南顺手操起身边一只发旧的船桨,一横,打在两个随从的小腹上。华岫惊呼:“姜兆南你想干什么?”宫少弘更是震怒,“抓住他!抓不住,就给我往死里打!”华岫骇然地看了宫少弘一眼,忽然听见扑通一声,纠缠之中姜兆南一个倒退撞上船舷,身子越过,掉进了滔滔的江水里。
江面那么静。
静得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看不到。
华岫扑在船舷,嘶声喊着姜兆南的名字,船身轻晃,她险些也掉进江里去,宫少弘箭步上前抱住了她,急促的鼻息扑在她颈窝,“华岫姑娘,姜兆南杀了人,他这会儿一定是沉水潜逃了。”
华岫尴尬地推开宫少弘,“他……他真的杀了玉镯?”
随从之中忽然有人站出来,“是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我在船舱里听到了玉镯的声音,她在说不要,姜兆南想轻薄她!”
宫少弘闻言,冷冷地扫了一眼说话的随从,那随从不由得眼神一颤,低下头去。不多时宫少弘将随从唤进船舱里,四下无人,他问他:“你到底听见什么了?”江天暗夜,似鬼魅的青瞳。随从两腿一软跪下来,“大少爷放心,不应该说的,小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宫少弘的嘴角勾起一丝邪笑,挥退了随从,望着黑沉沉的江面,心道,那随从确实是听见了,只不过,他不仅听见玉镯说不要,还听见她说,大少爷,不要!因为轻薄玉镯的人就是宫少弘,失手错杀了玉镯的人,也是宫少弘!
姜兆南只不过受他污蔑,成了替罪的羔羊。
呵,完颜华岫,好一个姿容倾城、天真可人的女子,我正愁没有办法亲近你呢,现在倒好,没了姜兆南那颗绊脚石,要得到你,岂不更加容易?我宫家大少爷看上的人,由来都没有逃脱的道理!
【 旧识 】
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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