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媒婆将信将疑地坐下来,刚点的几样昂贵的酒菜陆续上来了,那油光鲜亮的石斑鱼,耀得媒婆口水直流,也便执了筷子,笑眯眯地挑起肉来了。紫琳瞟了瞟楼上,已是忍俊不禁。
华岫的笑把孙林琦吓得不轻,冷汗都出来了,可是紧接着她却拿手帕娇羞地遮了脸,柔声道:“公子,好英俊啦——”这句虚伪的话倒还管用,挽回了孙林琦的失魂落魄,他重新笑起来:“看来小姐定是性情中人,大方豪爽,说话也实在。”
……
夸你长得好看就是实在?
华岫磨了磨牙,强忍着,又对孙林琦妩媚地笑了笑:“不知孙公子平日在家都有些什么消遣呢?”
孙林琦挺了挺胸,道:“晚生爱读各类国学典籍,每日必是要做一番阅读方可入睡的,闲时也写写诗,作作画。哦,对了,晚生幼时还跟着母亲学过女红和舞蹈,且说这舞蹈,不仅可以强生健体,还能锻炼骨骼,使人长出挺拔健硕的身形,真真是一门好学问啊!”
孙林琦越说,那腰板挺得越笔直,似要彰显自己身体傲人的曲线。华岫眨了眨眼,笑得满脸天真,心里却暗自咒骂,见过不要脸的人,却没见过如此这般非常不要脸的人,幸亏自己当年被父亲威逼去学舞的时候没有屈服,而是爬上三寸高的花台说你再逼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孙林琦继续补充道:“母亲常对人说,晚生是一个温柔细心且老实居家的男人,此话虽然不假,但她也未免有王婆卖瓜之嫌,晚生的优点嘛,也是要华岫小姐说了才算的。小姐您说是吗?哦,对了,一直都是晚生滔滔不绝,也应由华岫小姐说说了,不知您平日里又有哪些喜好呢?”
“哦呵呵呵呵呵……”华岫故意撅着嘴,拿阔袖半遮面,笑得像公鸡打鸣似的,孙林琦的脸上很明显有一阵抽搐,但他飞快地掩饰了过去,专注地看着华岫。笑过之后华岫立刻又严肃起来:“我啊,我最爱研习的,乃是医学。”
她指着桌上的一碟红烧肉,道,“孙公子,你可知道,在一只猪尚未断气的时候,一刀切下去,正中心脏,然后,将那心脏血淋淋地挖出来,一口一口地……吃掉!对人体是大有裨益的,不仅可以美容养颜,还能提高智慧。”
说着,又指了一碟叫化鸡,再道:“若是将刚下过蛋的母鸡的内脏掏出来,与石灰粉和在一起,捣碎,碎得看不见什么是肠,什么是胃,再晒干做成一颗一颗的小丸子,吃进肚子里,那个人的肚子就会慢慢,慢慢地发胀,胀得像一颗球一样,然后,砰——”
孙林琦被华岫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华岫却吐了吐舌头:“没那么夸张啦,肚子不会裂开的,只不过那个人的心肝脾肺肾都会烂在里面,最后,窒息而死。”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孙林琦,孙林琦冷汗涔涔,表情尤为尴尬,坐下来喝了一口茶,仿佛惊魂未定似的,华岫站起来,扭了扭腰,拿筷子夹了一片素藕,身子向前微倾,将藕搁在孙林琦的碗里:“说了这么久,公子来试试这凝碧楼师傅的手艺吧——”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膝弯处狠狠地撞了一把,那股力道,使华岫原本就向前倾着的身体顿时失了衡,忽地一下整个人都扑在了桌面上。
桌面上的美酒佳肴全乱了套。
油盐酱醋浸透了华岫那一身锦绣的衣裳,她的脸也栽在盘子里,正好是那晶莹鲜嫩的翡翠绿藕。
销魂的芝麻油涂了她满脸。
她两手掌着桌沿,头一抬,有一片脆薄的藕正贴在她的右眼上,前方近距离的孙林琦看呆了,看她龇牙咧嘴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有点杀气腾腾,就仿佛变成了不知从何处窜来的绿林劫匪。
孙林琦慌手忙脚地喊:“小二哥,快打水,快拿毛巾来!”
华岫站起来,将右眼一抹,藕片飞落到邻桌的桌腿底下,她猛地转身,也不顾自己如何狼狈邋遢,只警觉地向四周看着,打量着二楼的每一个客人,叉腰道:“是谁在暗地里使了卑鄙的手段?”
没人做声。
每个人都坦荡荡地望着她。
有彪壮的大汗,也有清瘦的少年;有萎萎靡靡的中年男人,也有春风满面的妙龄少女。似乎谁都有嫌疑,似乎谁都没有嫌疑。华岫低下头想要找刚才打中了自己膝弯的东西,找来找去,地上倒是有好些被嚼烂的骨头和碎石子。
也是无果。
华岫一边发气,一边心里着急,她那样整脸扣进盘子里,染上的可不止油盐酱醋,还有某些特殊的成分啊!
原来刚才华岫趁着孙林琦不注意,偷偷地在翡翠绿藕上撒了一层细白的药粉,那药粉乃是此次与孙林琦会面的重头戏,是华岫自己配置出来的。她在家闲极无事,最爱就是钻研某些稀奇古怪的医书,有些看似平凡的东西,两两相配,或再经过特殊的加工,便能有特殊的用途。
有的,可以让人大笑三日不止。
有的,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变成不会说话的呆子。
有的,可以让男人穿裙戴钗认定自己是女人,有的也可以让女人舞刀弄剑以为自己成了齐天大圣。有一次完颜家的一个护院就是因为被华岫捉弄,喝了她掺有特制药粉的茶,于是追着大管家周礼说我要把自己的处子之身献给您,追得大管家连帽子都跑丢了,结果还真被堵在墙角,狠狠地亲了一口,后来好一阵都有人说看到大管家没事就躲在库房里刷牙,那模样别提有多哀伤了。
如今华岫带来招呼孙林琦的,是她前些日子才刚刚配制出来的一种药粉,其功效如何却有待验证。
大抵是会让食用者像醉了的疯汉子一样,窘态百出吧。
可是华岫的鼻腔里吸了一些,嘴唇牙齿上沾了一些,虽不及直接食用那样分量重,却到底还是没能躲得过,原本还以为孙林琦会是第一个实验的对象,却想不到她害人终害己,顿时紧张得六神无主。
“紫琳,紫琳!”
华岫跳着脚大声地喊起来,楼下的紫琳听见小姐的声音有些异样,赶忙丢了筷子直奔上来。这时,店小二也拿着两张干净的毛巾慌里慌张跑过来了,递给紫琳,紫琳正要替华岫擦去她满脸的油污,却被华岫一手拨开:“小姐,您……”
华岫并不看紫琳,而是盯着刚刚过来的店小二的背影发呆,那目光,痴痴的,一路追随着,仿佛蜜蜂见了糖,仿佛蝴蝶坠入花丛,渐渐地,她竟然笑开了,笑得像一朵含苞的花,妩媚娇羞,红霞微绯。
她指着远去的店小二,道:“我要嫁给他!”
不多时,完颜府的二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凝碧楼的店小二说我此生非君不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华岫的父亲完颜松气得脸色发绿,一身锦衣都被怒气罩得黯然失色。他指着华岫,怒喝道:“我便是以前太放任你,由得你无法无天,才让你如今成为别人的笑柄,你看看你,将我完颜家的脸都丢成什么样了?那孙公子一回到家便跟母亲说,这门亲事万万使不得,如此良善的少年,竟活生生被你吓跑了,你倒好,发了痴似的,不知羞耻追着一个店小二说你要嫁给他,你让我如何还有颜面去见亲朋好友!”
那日京城里细雪飞扬。
屋顶或墙角都有发白的迹象。
寒风刺骨。华岫穿着绛紫色绣花的袄褂,单薄的身体,被狐皮的大氅裹着,更显得形销骨立。她被父亲罚站在院子里,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头顶都铺满絮絮的雪花。丫鬟紫琳跟在身后,也是低着头站着,更不敢抬头去看完颜松那双冒火的眼睛。
且说华岫当日在凝碧楼那样一闹,是媒婆和紫琳好不容易才将她绑回了完颜府,药性没过之前,她就一直傻笑着说小二哥您长得真俊,是神仙下凡来的吧,你愿不愿意娶我呢,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嫁定你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猴子满山走,你在这里扫地洗碗刷盘子,我便也跟着你扫地洗碗刷盘子……
直到第二日清晨,华岫才渐渐清醒过来。发生过的事她都记得,纵然后悔不已,却也拉不住风靡的流言。她原本就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如今又添一桩风流韵事,她自己虽不以为意,过几天或许便忘记了,但父亲却气得紧,将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也不解气,最后罚她禁足,一个月不能跨出完颜府的大门。
完颜松走后,华岫连忙舒了一口气,甩了甩因为久站而麻痹的腿,紫琳过来扶她,嘟囔道:“禁足一个月,这可如何是好?”华岫嗔她:“你瞎操什么心,不就是禁足一月吗?本小姐能屈能伸,动静皆宜,哪有过不得的?”
紫琳摇头:“我不是担心小姐,我是担心,小姐被困在家里,不知又要玩出些什么花样来,也不知有哪些人要遭殃了。”说罢,自己便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只用袖子遮着嘴,偷眼去看华岫。
华岫也乐了,假作要打紫琳:“死丫头,将你家主子说得像洪水猛兽似的,你小姐我貌美如花冰雪聪明,还菩萨心肠,你刚才那样说,真是作死了!”紫琳耸了耸肩,提着裙裾便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小姐欺负丫鬟啦,哎呀,救命啊……”
华岫急忙跺脚:“小声点!爹才刚走,可别教他听见!”
“哦!”紫琳吐了吐舌头,顽皮地一笑,两个人又打打闹闹的,小跑着出了这园子。闹得累了也便消停,华岫在荷塘的九曲回廊上站着,寒风阵阵,夏日里碧叶滔天的荷塘,此刻黯然凋敝,清冷得很。
她嗔怪紫琳:“我事后想起,那凝碧楼的小二,年纪也不小了吧,生得五大三粗的,俗不可耐,我竟说要嫁给他,真真是要被人笑作没有见识了。”紫琳掩嘴笑:“对啊,我当时还劝小姐,要嫁也选个英俊的来嫁呢!”
华岫瞪了紫琳一眼:“你若再笑我,仔细我将你扔荷塘喂鱼!”
“紫琳不敢了!”青衣的小丫鬟故作讨怜,摆了摆手,撅嘴的模样甚是可爱。其实论年纪,紫琳比华岫略长一些,但生得娇小,五官稚嫩,看上去好像总不过豆蔻之年。实则华岫二八年华,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