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之余,苏公心中隐隐不安,遂询问湖州民风民俗情形,众人争相回答。惟有那何固默默无语。朱山月道:“苏大人,小的听得人言,大人在一小镇破得奇案,竟将失踪半年的夜明珠追寻回来,令一桩悬案水落石出?”苏公点头道:“确是如此。”华信叹道:“那明珠本是杭州府王敦王大人送往东京汴梁王丞相之生辰贺礼,不料在我湖州地境被贼伙所劫,害苦了我等。今日苏大人将其寻回,我等安心矣。”
苏公苦笑一声,道:“不瞒在座诸位。苏某虽将明珠寻回,却因保管不善,不想昨日夜间,有贼人潜入府宅,竟又将其盗走。待今早方发觉此事,苏某正遣公人四处追寻。”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华信、秦聪碧惊恐,皆言自己无能,疏于防盗,恳请降罪。苏公道:“此非你等之过。苏某初到湖州,便出了这等事情,想必那盗贼是冲着苏某而来。秦大人,宴会之后,望遣派县衙得力捕快与府衙公差合力擒贼。在座诸位皆是湖州名流,神通广大,望略加留意,但有线索,恳请告之苏某。苏某感激不尽。”众人皆道:“自当尽力。”秦聪碧先行告退,自去召集衙役查办此事,不题。
宴席散罢,华信、朱山月、许悫执意陪送苏公回府,被苏公婉言谢绝,众人只得作罢。
出了“太湖春”酒楼,苏公、苏仁在市井转悠,不觉间,二人到得“如归客栈”前,苏公一时兴起,与苏仁商议,意欲进去探个究竟。二人入了客栈,早有店小二殷勤过来,只当苏公二人要住店。苏仁挺胸昂首,大声道:“可有上等房间?”小二点头哈腰,满面笑容,道:“有有有,只是房钱贵几个。不知二位客官是要单间,还是两间?”苏仁道:“我家老爷乃东京客商,贩些丝绸,须在此住上几日。房钱不必多舌,只是一点:我家老爷甚是讲究,房间须干净整洁,窗口且须临街向阳。”小二道:“有的有的。客官来得正巧,本店正有一间上等房间,临街向阳。”苏仁道:“可引我等上去瞧瞧。”小二答应,引二人上得楼阁,转一廊道,立在一房前,开得门,迎苏公二人进房。
苏公进得房间一看,里外两间,外间明窗净几,窗帘外挑,壁上悬一幅画,云雾弥漫,高山杂树,清泉飞瀑、樵夫药客。苏公暗叹:此卷画风纵放,如天马行空,乃不可多得之佳作也!不想湖州竟有这般丹青高手。俯身急看画轴,却无落款,只有印鉴一方。
看罢,入得里间,见得一张绛红色雕花木床,悬着粉红色细纱罗帐,被褥摆叠整齐。旁有一张桌案,案上一个三足青铜宝炉,香风不散,又有一瓷瓶,插着花枝,花开正艳。苏公近得窗边,看望街上,看得真切,这正是先前所见之房。小二笑道:“敢问这位老爷是否满意?”苏公道:“此房有多少时日不曾住人?”小二道:“这房价钱甚贵,一日二两银子,少有人住。已有月余无主了。”苏公捋着胡须,笑道:“这位小哥,怎的欺蒙于我,只道我是外地人不成?”小二满面堆笑,道:“小的所说句句是实,决无虚言。”苏仁手触桌几,收回一看,并无灰尘。小二看得真切,忙笑道:“这房十分整洁,老爷放心便是。”
苏仁四下张望。苏公忽见桌脚有一物,弯下身去,拾将起来,见小二未曾留意,将其纳入衣袖内。苏公回过身来,道:“若我不曾看错,这房今日午前尚还有人住宿。”小二连连摇头道:“决无此事。客官多心了。”苏公笑道:“这位小哥,房间是否有人居住,闻其气息便知分晓。你且细细闻之,这房确有人住过的异样气息,依我不曾闻错,先前住客端是个女子。”小二惊讶万分,竟连连呼吸,意图辨别所谓气息。苏公装出失望神色,连连叹息。苏仁见状,道:“老爷,我等另寻他处吧。”苏公点头,二人下得楼去。那小二立在房中,满面诧异,自言自语道:“这京城来的爷果是厉害,那鼻子竟如犬一般。”
主仆二人出了“如归客栈”,苏仁问道:“老爷可有发现?”苏公自袖中摸出一物,原来是一手绢,折叠如方形,翻转开来,并无其它,手绢蓝色,却已洗得发白,显是用过多年。手绢一角锈着一字,乃是一个“翠”字。苏仁思忖道:“必是住房之人不经意间遗留在地。”苏公奇道:“我所见之人明明是一男子,这手绢乃女人之物,这‘翠’字便说明此点。”苏仁醒悟道:“一男一女在此房中,或是幽会,或是私奔的男女。”
苏公思忖道:“看这手绢,十分破旧,显是用洗多年之物。这女子用如此手绢,必是贫苦俭朴人家出身。既如此,又怎会舍得住宿那上等房间?那小二见我等是外地人,又是客商,便欲讹诈一番,言房钱每日二两银子,但那房间确实雅致,便是本地人,一日房钱少说也要两三百文。如此,岂非自相矛盾?”苏仁亦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连声道:“罢了罢了。这厮究竟是何人,与我等又有何干系?依我看来,老爷定是眼花认错了人。”苏公不理苏仁牢骚,喃喃道:“果是蹊跷。”二人言语间,回到府衙。
苏公回得府来,早有公差吴江、郑海来见。苏公询问案子进展。吴江、郑海暗中询问查探,府衙内无有可疑之人,亦无其它可疑迹象。门吏乃是一名老者,昨夜早早关门上栓,说无人进出,亦无动过痕迹,值守的两名衙役也如此言。苏公沉思不语。苏仁于一旁低声道:“这盗贼如此狡猾,定是府内之人。”吴江道:“这厮工于心计,颇有城府。”郑海道:“小人等如此寻查,早已打草惊蛇,他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苏公望着二人,道:“你等且再细细查访,不可放过一丝端倪。”吴江、郑海二人唯喏,告退出去。苏公望着苏仁,道:“你有何见解?”苏仁道:“老爷,依我看来,最可疑者是那……”
苏仁忽止口不语,苏公奇怪,正要追问,却听得房外有人高声道:“学士大人可在?”苏公听得真切,正是张睢,急忙出房相迎。张睢进得房来,并不落座,问道:“苏大人,不知这明珠一事追查进展如何?”苏公摇头,道:“尚无消息。适才吴、郑二位公爷来报,毫无线索。此案端的十分蹊跷。”张睢道:“张某亦有所耳闻。如依常理,定会认为那盗贼乃府内之人。”苏公疑道:“张大人之意是……”张睢道:“张某在湖州三年,断过不少案子,亦知晓多种不法手段。明珠在府衙被盗,谁人熟识地形?谁人便于行动?府衙又有哪些人可随意出入?依目前情形来断,那盗贼当是府内之人。其实不然,依张某看来,这人定是外人。”苏仁站立一旁,似有所思。
苏公不动声色,道:“请张大人指点。”张睢又道:“这湖州百姓虽安分守法,但也有大胆妄为之徒。据张某所知,湖州城中有不少身怀绝技之人,或良或歹,这些人可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手段十分了得。最为人知者一人,浑名唤作‘飞天侠’,姓严,名微,但凡湖州城中富豪巨贾失盗,十有八九是他所为。”苏公惊道:“此人未曾有过失手?”张睢摇头道:“未曾有过。”苏公道:“可有人见过他的面容相貌?”张睢叹道:“城中之人多有识者,张某亦曾见过他几次。”
苏公奇道:“既如此,怎的未将他擒拿归案?”张睢叹道:“此正是飞天侠严微狡诈过人之处。凡有失盗,城中人尽言,盗贼乃严微也。张某遣人去拘他,那严微不但不避,反先上公堂。其能言善辩,前后无有破绽。盘问之时,他都有旁人作证见,毫无作案时机。又因无有证据,案件往往不了了之。”苏公叹道:“如此之人,可谓盗中高手。”张睢道:“张某细细想过,昨夜一事,或许与他有关,故而来说与学士知晓,或有所益。”苏公谢过张睢。张睢道:“此案早一日破得,张某亦可早一日离城赴任。”说罢,叹息而去。
待张睢出去,苏仁低声问道:“老爷以为如何?”苏公道:“可令吴江前去查探。”苏仁道:“老爷果真相信张大人言语?”苏公不解,瞥了一眼苏仁。苏仁低声道:“依我看来,最可疑者便是这张睢张大人。其言所谓飞天侠者,不过是想转移视线,意图嫁祸他人。”苏公一愣,忽然低声斥责道:“张大人清正廉洁,乃真君子也。你以后不可再东猜西疑、胡言乱语,且速去通告吴江,令他查探飞天侠者。”苏仁不敢多言,退身出房。苏公拈着胡须,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多时,苏仁回来,苏公问他可曾见着郑海,苏仁道他正在衙房内。苏公急忙出房,径直往衙房而去,见着郑海。郑海起身相迎,苏公低声交代一番,与令牌一块,郑海会意而去。苏仁诧异,又不便多问。回得堂来,苏公令府衙架阁库典吏取来明珠劫案卷宗。不多时,典吏将一摞案卷取来,呈与苏公。苏公细细翻阅,苏仁立在一旁探头偷阅。
这宗案卷记录了埭溪劫案前后经历,死亡两人,明珠失踪。又有劫犯五人口供及画押指痕。卷宗中道:首犯沈成携明珠潜逃,画影图形,告示缉捕中。后又有一语:一月余,犯人沈成尸首发现,系为人所害,凶身不明。明珠不明去向。云云。
苏公看罢卷宗,细细思索。苏仁低语道:“老爷,此刻阅览陈年案卷,是何缘故?莫非……”苏仁忽想起甚么,止口不言了。苏公淡然一笑,反问道:“莫非甚么?你且说来听听。”苏仁嘿嘿笑道:“我窃以为,或许这前后两次明珠劫案有些干系。”苏公问道:“何以见得?”苏仁不语。苏公道:“我不过一时心起,故取来卷宗看看。待郑海将此案犯人拘来,再详加询问一二。”苏仁取过卷宗,细细翻阅。
且说郑海领数名差人,到得城东牢营,见过牢城管营。管营见过令牌,引郑海一干人等入得囚房,将一干犯人牵出牢城,押至府衙大堂。苏公闻听犯人已押到,急急上了公堂。郑海回禀,朱午、李山、蒋陆、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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