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宗玉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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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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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现在还不知为什么,年少时每次雨中分别都会弄得像生离死别?现在我和母亲都老了,有一次,母亲看着我爱妻疼儿的样子,就落寞地说,每一个人年少时都喜欢母亲,长大了就都不喜欢。我听了心里一酸,我知道母亲想起以前的事了。可是母亲你知道吗?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只是换了一种表达形式而已。如果我再像以前那个脆弱的男孩,那我怎能经受得了这尘世纷攘的俗事呢?
  桃花
  西园的那株桃树我似乎曾经提过?那株桃树,打我有记忆起,就立在西园的东墙边。身子斜斜的,像一个依门而立的少女。
  若与梨树比,开花时的桃树是比不过梨树的。开花时的桃树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晴天它也笑笑的,雨天它也笑笑的,天真未凿的样子,惹人疼爱。桃树随便站在那儿,都好像在自家后院玩耍的女孩儿。
  梨树不同,梨树裹着一身艳白,像个精灵,像缕幽魂,随便站在哪里开花,都像个落难民间的公主。莹莹一身白素,晴天也是要哭的样子,雨天更是要哭的样子,让男人见了,心凄如许,恨不得要为它这副模样两肋插刀,死而后已。
  花败叶生后,桃树的样子就比梨树强多了,一是桃树的叶绿得纯粹,绿得惹眼。二是桃树的叶形细小修长,如狐狸的只只媚眼。当残红飘落,媚眼似的桃叶簇簇拥拥挤满枝头的时候,桃树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突然长到了十七八岁,通身憨态渐隐,媚态初现。而长满呆板肥厚叶子的梨树呢,这时则像一个生了娃的妇人,则毫无特色可言啦。
  我喜爱西园的那株桃树,当然有甚于三青家的那株梨树。不作其他比较,仅仅因为西园的那株桃树是我家的。春天花红的时候,我随便撷一枝送给哪个女孩,是没有人管的。夏天桃熟的时候,我想先摘哪只桃,摘就是了,也是没人管的。桃树一直是笑笑地对我,不怨也不恼。整个童年,我真有点像怡红院里的贾公子,而桃树则好比是丫环晴雯。我们随便怎么嬉戏都行,而其他人却不能指染。我在以往的文章多次提过西园,我记得在《豆娘》一文中,通篇记叙的都是自己独守西园的时光。其实不单单是因为西园有款款倦飞的豆娘,我的独守,与西园的那株桃树也大有关系。
  从春天开始,我就喜欢攀上桃树,坐在丫枝上,看一粒一粒的花蕾如何长大、破红、绽放,然后飘落,在蒂核处结出青青的小桃。树杆被我长年攀上滑下,弄得光溜溜的。路人经过西园的时候,总要夸一句:玉团子呀,你家的桃树今年花开得真多,一定会结好多桃子。听了这话,我的心里就会涌出一丝甜蜜,好像已经吃着那些桃子了。
  无人的时候,我躺在枝丫上,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听耳边蜂蝶经过的声音。一晌午一晌午就这样消磨了。那时节,一般是些晴晴的天气,人蔫蔫恹恹的,总像睡不醒似的。那时节,小小的人儿也觉寂寞,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消度。是的了,我也不知村里的其他孩子是如何度过那些时日的?只有等到狗们兴奋地缠在一起,孩子们才会从村子里的各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拿着石头,喊着叫着,朝狗们身上砸。但沾在一起的狗们,无论怎么打,也不分开。孩子们就用最恶毒的话骂它们。一个个蛮气愤的样子,心底里却是止不住的慌乱。却说不清因何而慌乱。等到大人们拿狗开他们的玩笑了,一个个又胀红着脸散开去,消失在起先他们匿身的地方。
  《聊斋》那时还没读过,相似的故事却听了不少。西园的东侧是一个破败的土窑,里面深深的黑黑的湿湿的,孩子们从不敢进去。我一个人抱树而眠的时候,常常幻想,会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小狐女从里面走出来,怯怯地越过园墙,朝我嫣然一笑,然后陪我玩耍。有时我对着一朵花一片叶也有这样的幻想,我甚至还跟它们自言自语,我希望它们能回答我的话。那时的日子实在多得不知如何打发!
  桃树的寿命是很短的。等我懵懵懂懂的童年过后,西园的桃树就不再开花了。父亲拿着刀要砍桃树,我才猛然发现桃树真的很老了。我流着泪夺过父亲的刀,求父亲放桃树一马,说也许明年它又会开花。但到了明年,桃树不但没开花,连叶也稀少了。
  挨了两年,桃树终于死了。桃树死时,枝头上再无一片桃叶,青青翠翠的一树,是些攀沿的苦瓜藤。这时父亲要留它作瓜棚,我却拿刀将它砍了。那时我太约十六岁的样子吧,正在读初中,喜吟风花雪月之词,有点要恋爱的迹象。那时满脑子都是怪想,我将枯桃砍了,就是不想让它站着受辱。
  西园的那株桃树砍后,父亲又栽了几棵。是嫁接的水蜜桃。未等长成树形,一棵棵就急巴巴地开花结果了。那时我已离开瑶村读书去了,守着它们开花结果的是比我小几岁的小妹。小妹与桃树有什么故事,我不得而知。而这时就算想问小妹,小妹也不在身边。这时的小妹在一所遥远的乡中学教书,同她的丈夫一起,守着一群孩子过日子。
  水蜜桃的寿命更短,只七八年就全夭折了。我之所以要用夭折这个词,是它们看起来真的不像长大了样子,至少比西园从前那株桃树的个子要小得多,但说死就都死了。也难怪它们那么早就急切切地开花结果,想必是知道自己的命运。
  我与小妹读大学的时候,母亲也在远离瑶村的一所小学教书,家中就剩老父亲一人了。那年老父亲闲着无聊,就把整个西园都栽满了水蜜桃。两年后桃子挂枝,老父亲干脆不住家里了,而是在西园搭个帐篷,抱着铺盖住进去了。至于他守着满园桃树有什么样的心思,我一样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那些年我家的水蜜桃在全村都是有名的。鼓鼓胀胀的水蜜桃就像青春期的少女,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呀,掐一把就能掐出蜜汁来。我从父亲的来信中,能读出父亲对桃树的那份感激。父亲说,睡在桃园里,他经常梦到年少时的事情……
  读完大学,我分在闹市工作,很少回家,也很少想及家中的老父和他的桃树。等我前年回家,西园的水蜜桃就只剩一个个树蔸了。我惊诧地问父亲:好好的,怎么都砍了?父亲说:好什么好,都死了呢。我掐指一算,日子惊风而过,转眼间,又是八九年了。
  我陪笑着对父亲说:死了就死了吧,等明儿赶集时,我再买一些桃树回来栽。
  父亲叹一声,摇摇头说:算了吧,我也差不多要去了,到时桃子熟了,谁来为它们守着呢?
  听了父亲的话,我认真地看了一眼父亲,才发现父亲真的已经很老了。两颗泪就从我的眼角流出来了。
  我回城后,西园就荒废了。没有桃树的日子,父亲是如何度过的,我依然不得而知。好些次我要父亲搬到城里来住,父亲只是不肯。前天三狗子来城里,他顺便告诉我,父亲总喜欢在空空荡荡的西园里转悠。我听了,心里又是一酸。
  (半晴半雨)
  除沿山雨外,还有一种雨也像要与什么划清界线似的,譬如坡前落了,邻近的坳后却不落。我估计它是与坳后结了仇,但也不像,下一次落了坳后,坡前却没落。我又估计它是没长记性,喜欢丢三落四。可有时同一丘田,或同一块地它只落这头,不落那头,我就肯定它是在顽皮。不管怎么样,这种雨最让小孩喜欢。想想看,同一个山坡,一半淋雨,一半晒阳,多怪的现象啊。往往碰上这种事了,我们就嚎着叫着奔过去,跑到那根晴雨线上,张开双臂,让一只手晒太阳,一只手淋雨。脑袋也让它一半晒一半淋,身子也让它一半晒一半淋。晴雨线走到那里,我们就跟到那里。晴雨线很多时候走得很快,不管是遇到石头、高崖,还是沟渠、池塘,它想过就过。可我们不行,一不留神,就被脚下的石头拌倒了,爬起来,晴雨线已跑远了。留下我们,要么在雨中,要么在阳光中,楞楞的一脸迷蒙。
  我与邻居家的秋生合伙在后山开了一块荒地种向日葵,有一次我们偷了家里的化肥准备给向日葵喂一点,开始我们本来要把肥掺在水里喂,但看着天就要下雨的样子,就偷工减料在每蔸葵苗下面放点肥料了事,没想到下的是界线雨,地东头下了,西头却没下。结果地东头的肥就溶进地里了,西头的肥却还在地面葵蔸下摆着。我们想继续偷懒,希望明天再下雨,但随后的十几天都没下雨。于是一块地就出现了两种状况:地东头的葵苗一下子窜了老高一截,西头的葵苗不但没长,反而缩了,葵蔸被肥烧得像患了小儿麻痹症,萎萎的。我们就不知道该把这种过失算在自己身上,还是算在界线雨身上?总之那些葵花子在发芽时,肯定不会料到它们一生竟有如此悬殊的际遇,就像当年同种一块地的童伴以后有不同的命运。
  有时界线雨像似在强调什么,接连几天都落山前不落山后,山前很多在春天里不想发芽的种子见它这么热心,也就发芽了。山后有些种子本来要在春天发芽,但后来与山前的一些种子约好明年一起发芽,也就敌住了春雨的挑逗。可现在山前的种子背信弃约,山后的种子就算想跟着一起都不行了。明年春天与山后种子一起发芽的只能是山前种子的后代了。我怀疑界线雨就是想在这里那里弄出点事端遗憾来。这么说来,村里的人事也可能被某种类似于界线雨的神秘东西左右着。我堂哥与村里一个姑娘恋爱,但被村里的老人视为冤孽,原因就是那姑娘比我堂哥大两辈,按辈份堂哥得叫她姑婆。这不是活见鬼么?整个村子本来是由三个年纪相仿的亲兄弟开杈演变成的,可过了十几代,辈份全乱了:按辈份,本来早该死的人,有的却才刚刚出生;而本来还没轮到出生的,却已七老八十,甚至有的已死了。谁知道是哪家哪代的祖先在该播种的夜里没播种?又是哪家哪代的祖先在天寒地冻不好播种的夜里也要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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