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流逝;一个星期过去了。葡萄已收完。夫人不知道蕾蒙娜现在 会不会再提出派人去坦墨库拉打听情况。看着她苍白推粹的面容,默默地坐 在那里,双臂抱膝,眼睛注视着柳树林,就连夫人也要动恻隐之心了。圣坛 罩布已绣好,折叠起来放在了一边。
绝对不会把它挂在莫雷诺的小教堂里。蕾蒙娜心里是打算把它献给萨 尔别德拉神父的。
她下定决心要去找他;既然他这样一个身体虚弱的老人能在圣巴巴拉 和他们家之间来回奔波,她肯定也行。她不会『迷』路。路本来就不多;她可以 问。修女院,十四天前夫人威胁她,要把她送进去时,她一想到它就害怕, 而现在,这修女院却像神圣的避难所,她唯一渴求的避难所。她知道,圣胡 安·包蒂斯塔修女院附设有一所孤儿学校;她可以请求神父让她上那儿去, 她可以在做祷告、教孤女中度过余生。她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坐在那里, 盘算着这个计划,生动的幻想把她带进了未来:她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
她觉得自己成了中年『妇』女、老太婆。她看见一队队的修女,牵着孩子 的手,领他们去做晚祷;她本人满脸皱纹,满头白发,走在两个孩子中间。 这副景象使她感到心安。只要等她的身体稍为健壮一点,她就要动身去找神 父;现在她还不能走,她太虚弱了;只要走到花园边双脚就会发抖。亚历山 德罗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被埋在他跟她讲起过的四面有墙的小墓地里。 有时候她想她可以设法到那儿去看看他的坟墓,也许可以去看看他的父亲; 要是亚历山德罗曾向父亲说起过她,老人看见她会高兴的;也许,说到底, 她的工作在那儿,在亚历山德罗的人民中间。但这个看来很难;她没有这个 勇气;她需要的是庇护和休息——每天都听到教堂的祷告声音,神父的祝福 声。修女院是最好的去处。
她认为她能肯定亚历山德罗死了;但她没死,她还在听,还在看。她 每天来到河边公路上,坐在那儿直等到黄昏。后来有一天她去不成了,她筋 疲力尽。她整天躺在床上。
夫人冷冰冰地问她是不是病了,她答道;“不,夫人,我想我没病。我 不疼不痛,但我爬不起来。明天会好一点的。”
“回头我给你送点浓汁肉汤和一帖『药』来,”夫人说;随后叫玛加丽塔把这 两样东西都送了来,一看见枕头上蕾蒙娜的脸,玛加丽塔的仇恨心和护忌心 就全消失了,蕾蒙娜躺着时比坐起来时看上去更瘦削。“哦,小姐!小姐!” 她非常伤心地叫道,“你要死了吗?原谅我,原谅我!”
“你没什么需要我原谅的,玛加丽塔,”蕾蒙娜答道,她用肘子撑起身体, 从玛加丽塔手中接过内汤,抬起眼睛湿和地看着她的脸。“我不明白你为什 么要我原谅你。”
玛加丽塔扑通跪倒在床边,潸然泪下。“哦,你应该知道,小姐,你应 该知道!原谅我!”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蕾蒙娜答遣;“但如果你知道的话,不管什么 事,我都原谅了。我不会死,马加丽塔。我要走了,”她稍停片刻,接着又 说。她内心深处的本能告诉她,现在她可以信任玛加丽塔了。亚历山德罗死 了,玛加丽塔再也不是她的敌人,也许玛加丽塔还能帮助她。“我要走了, 玛加丽塔,只要我稍微感觉身体好一点了就走。
我要到一座修女院去;但夫人不知道。你会告诉她吗?”
“不,小姐!”玛加丽塔轻轻地说——心里则在想,“是的,她要走了, 但她会把天使带走,”——“不,小姐,我不会告诉她。不管你要我做什么, 我都愿做。”
“谢谢,玛加丽塔,”蕾蒙娜答道。“我想你会这么做的;”她又躺到枕头 上,闭上了眼睛。青上去像死人一样,玛加丽塔的眼泪淌得比刚才更快了, 她奔到母亲眼前,哭道,“母亲,母亲!小姐快病死了。我肯定她要死了。 她躺在床上;她脸『色』煞白,就像费利佩先生上次发烧发得最厉害时那样。”
“啊,”老玛达说,好多天前她就看见这一切了;“啊,上个星期以来她 一天比一天憔悴,就像发烧的人一样,一点没错;我看见了。她肯定是在绝 食,快要饿死了。”
“真的,她已有十天没吃东西了——打那天起就几乎没吃东西,”玛加丽 塔和她母亲交换着眼『色』。玛加丽塔说的那一天指的是什么,那是无需多作解 释的。
“胡安·卡说,他认为亚历山德罗再也不会上这儿来了,”玛加丽塔继续 说。
玛达热切地说,“如果小姐这副样子全是他造成的话,但愿圣徒保佑别 让他再回来!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想不出个头绪来;现在清楚了,不管出了什 么事,反正有他的份。”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玛加丽塔说,那往日的冒失劲儿一时又占了上风。 “但现在小姐脸『色』那么憔悴地躺在床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看看她准保 叫你心碎。我只能跟在她面前求她原谅我说过的所有那些话;我也愿意跪在 圣徒弗朗西斯面前!她要不了多久就会见他去了;我看没错。”
“不,”老玛达毕竟比玛加丽塔聪明。“她的病不像你想的那么厉害。她 还年轻。
她不过是伤心透了。我自己也有过这种经历。年轻人都有这种经历。”
“我也年轻:“玛加丽塔反驳道。“我从没有那样的经历。”
“路还长着呢,闺女,”玛达语重心长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 这么一句谚语:‘牛皮吹在先,吃亏在眼前:’”
玛达从来没有对她的亲生女儿表示过十分的欢喜。她们的本质大相径 庭。玛加丽塔的父亲的脾『性』曾使老玛达结婚初期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他的脾 『性』不时地在玛加丽塔身上显『露』出来,使母女俩之间产生一道隔阂,连母爱也 不是轻易能够逾越的。这样的对立情绪必然会接连导致一些在玛加丽达看来 似乎是不公正、没有根据的事情,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管我做什么事,她总是责骂我,”玛加丽塔心想。“我知道一件事; 我决不告诉她小姐对我说的话;决不——即使小姐走后也不告诉她。”
玛加丽塔心里突然掠过一个疑点,她在厨房门外的长凳上坐下,与这 个疑点较量起来。要是蕾蒙娜根本不是去修女院,而是去找亚历山德罗呢! 不;这是很可笑的。如果真是这么回事的话,她一开始就会跟他走了。没有 一个打算跟情人私奔的人会像小姐现在这么脸『色』憔悴。玛加丽塔打消了这个 念头;但这个念头却留下了痕迹。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将更加留神;尽管她 恢复了对她年轻的女主人的感情,但还不足以抵挡妒忌心的袭击,如果这种 心理在她那火样的灵魂里复燃的话。尽管她本人从来没有深深地爱上亚历山 德罗,但也对他够有意思的了,他的一举一动她历历在目,想到他对小姐一 往情深,她便耿耿于怀。而现在,小姐似乎被抛弃,伤心,沮丧,玛加丽塔 倒忘记了一切,只有同情她的份儿了;但是如果亚历山德罗再出现的话,一 切又会发生变化。旧的敌意又会复萌。蕾蒙娜居然会得到玛加丽塔的庇护, 实属意料之外,但说到底,这只是一种说变就变的联盟。事实将证明,她是 一个最不可靠的同盟者。
亚历山德罗离开后的第八天的日落时分,蕾蒙娜已在床上一动不动地 躺了整整四天。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肯定快要死了。她脑子里似乎是一片空白。她甚至 不为亚历山德罗的死而伤心;她似乎麻木了,肉体和灵魂都麻木了。这样的 虚弱是自然强加给人的休息。
我们的肉体时常是借助这种休息才得以度过危机、克服过度的劳累, 如果我们不停地与这些危机、与过度的劳累搏斗,就将被置于死地。
这个夜晚,蕾蒙娜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一种 栩栩如生的印象;这不是声音,不是形象。她了然一身;屋子死一般沉寂; 屋外笼罩着温暖的九月黄昏时的宁静。她在床上坐起来,半惊半喜、『迷』『惑』不 定地感到一种求生的愿望。出了什么事?依然没有声响,没有动静。暮『色』很 快加深了;空气纹丝儿不动。渐渐地,她那『迷』『惑』不定的神志和官能从长期睡 眠的状况中苏醒过来;她打量着房间四周;就连墙壁似乎也有了生气;她十 指交叉,从床上一跃而下。“亚历山德没有死!”她大声地说;她歇斯底里地 笑着。“他没有死!”她又说。“他没有死!他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
她双手颤抖着穿好衣服,溜出了屋子。过了开头几秒钟后,她发现自 己强壮得出奇;她没有颤抖;她的脚坚定地踩着地面。“哦,奇迹!”她想, 急急地奔下花园小径;“我康复了!亚历山德罗就在附近!”这个印象是如此 清晰,她走到柳树林边,发现那儿空无一人,一片静谧,就像她上回失望、 心碎地坐在那里时一样,她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不在这儿!”她叫道; “不在这儿!”她突然感到害怕,打了个寒战。
“我莫不是疯了吧?也许人们失去理智时就是我先前这副样子吧!”
但年轻、强健的血在她的血管里迅速奔流。不!我没疯;这是一种新 发现的力量;健全的理智;一种神启。亚历山德罗就在附近。
她迅速走下河边公路。她越往前走,越是期望、感觉到亚历山德罗就 在附近。照她现在的情绪,她宁愿不停地走下去,甚至走到坦墨库拉,她肯 定自己每走一步就离亚历山德罗更近一点。
她向西走近第二个柳树林——离第一个柳树林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 —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那里,倚在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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