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凛,暗想:“此人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程灵素道:“不错。我师父也深悔一生伤人太多,后来便
出家做了和尚,礼佛赎罪。他老人家谆谆告诫我们师兄妹四
人,除非万不得已,决计不可轻易伤人。晚辈一生,就从未
害过一条性命。”
石万嗔冷笑道:“假仁假义,又有何益?我瞧你聪明伶俐,
倒是我门中的杰出人材。掌门人大会中那几招,要得可漂亮
啊,连你师叔也险些着了道儿。”
程灵素道:“你自称是我师叔,冒用我师父‘毒手药王’
的名头。要是真正的‘毒手药王’在世,伸手去拿玉龙杯之
时,岂能瞧不出杯上已沾了赤蝎粉?我在大厅上喷那‘三蜈
五蟆烟’,我师父他老人家怎会懵然不觉?”
这两句话只问得石万嗔脸颊微赤,难以回答。要知他少
年时和无嗔大师同门学艺,因用毒无节,多伤好人,给师父
逐出门墙。此后数十年中,曾和无嗔争斗过好几次。两人都
是使毒的大行家,双方所使药物之烈,毒物之奇,可想而知。
数次斗法,石万嗔每一回均是屈居下风,若不是无嗔大师始
终念着同门之谊,手下留情,早已取了他的性命。在最后一
次斗毒之际,石万嗔终于被“断肠草”熏瞎了双目。他逃往
缅甸野人山中,以银蛛丝逐步拔去“断肠草”的毒性,双眼
方得复明,虽能重见天日,目力却已大损。玉龙杯上沾了赤
蝎粉,旱烟管中喷出来的烟雾颜色稍有不同,这些细微之处,
他便无法分辨。
何况程灵素栽培成了“万毒之王”的毒草“七心海棠”之
后,赤蝎粉中混上了七心海棠叶子的粉末,“三蜈五蟆烟”中
加入了七心海棠的花蕊,这一来,两种毒药的异味全失,毒
性却更加厉害。
石万嗔在野人山中花了十年功夫,才治愈双目,回到中
原时听到无嗔大师的死讯,只道斯人一死,自己便可称雄天
下,那料师兄一个年纪轻轻的关门弟子,竟有如此厉害的功
夫?那晚程灵素化装成一个龙锺干枯的老太婆,当世擅于用
毒的高手,石万嗔无不知晓,他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小
老太婆在旁吸几口烟,便令他栽上一个大筋斗。
程灵素这两句话只问得他哑口无言,慕容景岳却道:“师
妹,你得罪了师叔,还不磕头谢罪,当真狂妄大胆。他老人
家一怒,立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和薛师妹都已投入他老
人家的门下,你乖乖献出《药王神篇》,说不定他老人家一喜
欢,也收了你这弟子,岂不是好?”
程灵素心中怒极,暗想这师兄师妹背叛师门,投入本派
弃徒门下,那是武林中犯规最严的“欺师灭祖”大罪,不论
哪一门哪一派,均要处死不贷。可是她脸上不动声色,说道:
“原来两位已改投石前辈门下,那么小妹不能再称你们为师兄
师姊了。姜师哥呢?他也投入石前辈门下了么?”慕容景岳道:
“姜师弟不识时务,不听教诲,已为吾师处死。”
程灵素心中一酸,姜铁山为人耿直,虽然行事横蛮,在
她三个师兄姊中却是最为正派,不料竟死于石万嗔之手,又
问:“薛三姊,你的儿子小铁呢?他很好吧?”薛鹊冷冷地道:
“他也死了。”程灵素道:“不知生的是什么病?”薛鹊怒道:
“是我的儿子,要你多管什么闲事?”程灵素道:“是,小妹原
不该多管闲事。我还没恭喜两位呢,慕容大哥和薛三姊几时
成的亲啊?咱们同门学艺一场,连喜酒也不请小妹喝一杯。”
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三人一生恩怨纠葛,凄惨可怖。
初时薛鹊苦恋慕容景岳,慕容景岳却另娶了他人。薛鹊一怒
之下,便下毒害死了他的妻子。慕容景岳为妻复仇,用毒药
毁了薛鹊的容貌,使她身子佝偻,成为一个驼背丑女。姜铁
山自来喜欢这个师妹,她虽丑陋不堪,姜铁山却不以为嫌,娶
了她为妻。那知慕容景岳在他们成亲生子之后,却又想起这
师妹的种种好处来,不断的向她纠缠,终于和姜铁山反脸成
仇。姜薛夫妇迫得铸铁为屋,便是为了抗拒大师兄的侵犯。那
知结局姜铁山终于为石万嗔所杀,而慕容景岳和薛鹊还是结
成了夫妇。
程灵素知道这中间的种种曲折,寻思:“二师哥死在石万
嗔手下,想是他不肯背叛先师改投他的门下,但也未始不是
出于大师哥的从中挑拨。三师姊竟会改嫁大师哥,说不定也
有一份谋杀亲夫之罪。”于是叹道:“小铁那日中毒,小妹设
法相救,也算花过一番心血。想不到他还是死在‘桃花瘴’下,
那也是命该如此了。”慕容景岳脸色大变,道:“你怎么知
……”说了这四个字,突然住口,和薛鹊对望了一眼。
程灵素道:“小妹也只瞎猜罢了。”原来慕容景岳有一项
独门的下毒功夫,乃是在云贵交界之处,收集了“桃花瘴”的
瘴毒,制成一种毒弹。姜铁山、薛鹊夫妇和他交手多年,后
来也想出了解毒之法。程灵素出言试探,慕容景岳一来此事
属实,二来出其不意,便随口承认了。程灵素心下更怒,道:
“三师姊你好不狠毒,二师哥如此待你,你竟和大师哥同谋,
害死了亲夫亲儿。”须知姜小铁中了慕容景岳的桃花瘴毒弹,
薛鹊自有解救之药,她既忍心不救,那么姜铁山、姜小铁父
子之死,她虽非亲自下手,却也是同谋。程灵素从慕容景岳
冲口而出的四个字中,便猜知了这场人伦惨变的内情。
薛鹊急欲岔开话头,说道:“小师妹,我师有意垂顾,那
是你的运气,你还不快磕头拜师?”程灵素道:“我若不拜师,
便要和二师哥一样了,是不是?”慕容景岳道:“那倒也未必
尽然。你有福不享,别人又何苦来勉强于你?只是那部《药
王神篇》,你该交了出来。我师宽大为怀,你在掌门人大会中
冒犯他老人家的过处,也可不加追究了。”
程灵素点头道:“这话是不错,只是《药王神篇》乃我师
无嗔大师亲手所撰,咱师兄妹三人既然都改投石前辈门下,自
当尽弃先师所授的功夫,从头学起。石前辈和先师门户不同,
虽不一定胜过先师,但定然各有所长,否则两位也不会另拜
明师,又有什么‘有福不会享’、‘是我的运气’这些话了。那
《药王神篇》既已没什么用处,小妹便烧了它吧!”说着从衣
包中取出一本黄纸的手抄本来,晃亮火摺,便往册子上点去。
石万嗔初时听她说要烧《药王神篇》,心下暗笑:“这
《药王神篇》是无嗔贼秃毕生心血之所聚,你岂舍得烧了它?”
待见她取出抄本和火摺,又想:“似你这等狡狯的小丫头,明
知你师兄师姊定要抢夺《药王神篇》,岂有不假造一本伪书来
骗人的?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那不是班门弄斧么?”因此虽见
她点火烧书,竟是微笑不语,理也不理。待那抄本热气一熏,
翻扬开来,只见纸质陈旧,抄本中的字迹宛然是无嗔的手迹,
不由得吃了一惊,转念想道:“啊哟不好!这丫头多半已将书
中文字记得滚瓜烂熟,此书已于她无用,那可万万烧不得!”
忙道:“住手!”呼的一掌劈去,一股疾风,登时将火摺扑熄
了。
程灵素道:“咦,这个我可不懂了。若是石前辈的医药之
术胜过先师,此书要来何用?若是不能胜过先师,又怎能收
晚辈为弟子?”
慕容景岳道:“我们这位师父的使毒用药,比之先师可高
得太多了。但大海不择细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药
王神篇》既是花了先师毕生的心血,吾师拿来翻阅翻阅,也
可指出其中过误与不足之处啊。”他是秀才出身,说起话来,
自有一番文绉绉的强辞夺理。
程灵素点头道:“你的学问越来越长进了。哼!两个躲在
门角落里,一个钻在床板底下,想要暗算胡大哥和我。石前
辈,有一件事晚辈想要请教,若蒙指明迷津,晚辈双手将
《药王神篇》献上,并求前辈开恩,收录晚辈为徒。”
石万嗔知她问的必是一个刁钻古怪的题目,自己未必能
答,但见《药王神篇》抓住在她的手里,她只须一举手便能
毁去,不愿就此和她破脸,便道:“你要问我什么事?”
程灵素道:“贵州苗人有一种‘碧蚕毒蛊’……”石万嗔
听到“碧蚕毒蛊”四字,脸色登时一变,只听她续道:“将碧
蚕毒蛊的虫卵碾为粉末,置在衣服器皿之上,旁人不知误触,
那便中了蛊毒。这算是苗人的三大蛊毒之一,是么?”
石万嗔点头道:“不错。小丫头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他从野人山来到中原,得知无嗔大师已死,便迁怒于他
的门人,要尽杀之而后快。不料慕容景岳为人极无骨气,一
给石万嗔制住便即哀求饶命,并说师父遗下一部《药王神
篇》,落入小师妹之手,愿意拜他为师,引导他去夺取。石万
嗔虽恨无嗔大师切骨,但心中对他实是大为敬畏,听说他有
遗著,料想其中于使毒的功夫学问,必有无数宝贵之极的法
门,当下便收了慕容景岳为徒。其后又听从他的挑拨,杀了
姜铁山父子,收录薛鹊。石万嗔和慕容景岳、姜铁山、薛鹊
三人都动了手,见他三人武功固是平平,使毒的本领也和他
们师父相差极远,听说程灵素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更
是毫没放在心上,料想只要见到了,还不手到擒来?
在掌门人大会中着了她的道儿,石万嗔仍未服输,只恨
双目受了“断肠草”的损伤,眼力不济,因而没瞧出“赤蝎
粉”和“三蜈五蟆”烟来,但胡斐在会中所显露的武功,却
令他颇为忌惮。他暗暗跟随在后,当胡斐和程灵素赴陶然亭
之约时,师徒三人便躲入药王庙的后院。他三人的主旨是在
夺取《药王神篇》,见红花会群雄人多势众,一直隐藏在后院,
不敢现身。直至胡程二人送别群雄,又在溪畔饮食休息,他
三人才藏身在马春花房中,只待胡程二人进房,准拟一击得
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