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反锁干什么?”他问。
“随手就反上了,没太注意!”我说。同时心里在祈祷:“你他妈千万别看那储物柜啊!”我用扫帚遮住了一把锁,另一把锁没什么遮挡。因为刻意遮挡,反倒容易引人注意。
上帝保佑,这鸟人没注意到储物柜,带上门出去了。由于他用力过猛,门关时弄出一声爆响。每次关门都弄出爆响,这也是他一贯的混账作风,并不奇怪。
我想他应该是出去吃饭之类,反正还要回来。我呆在宿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他死前我要不要把沈优子和我曾经干的伟大勾当——姑且称之一夜情吧——告诉他呢?不告诉他的话,他至死都不明不白。告诉他,他又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情绪躁动,影响到我的行动?我一时真他妈定夺不下。
78
我承认,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般的情绪反应。如果说我当时下定决心是出于一股强烈的激情冲动,那越到后来,这种激情慢慢转化为一种思想上的需要了。现在干掉了两个人,经过巨大的震惊和惶恐,我慢慢获得了一种沉稳,甚至称得上老练。不是说我完全忘了那种愤恨(姑且用这个词),这是不可能的,但事情发展到现在,那种愤恨已经沉入了潜意识。我只知道我现在要干掉这几个鸟人,不仅仅——或不再是——出于情绪的冲动,而更是一种思想上的需要。
我在宿舍等到七点过,金以恕回来了,就他一个人。我当时在上网,纯粹是装模作样,这你知道。这鸟人看起来很他妈烦躁,又问起关亨和贾力勍。
“可能相约去哪里玩了吧,”我说。“前天他们一起去了一趟白云山。”
“他妈的!找个人打牌都没有。”
“你可以在网上打嘛。”我说。
“屌!网上打不爽!”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开了电脑,上网打牌。——可以下手了,我想。但是,我又犯起了踌躇:动手之前到底要不要告诉他——那件事?你可能觉得我这想法怪,多此一举。可我就是认为应该告诉他,不告诉他我总觉得欠他点什么。
我看他打牌进入了状态,就过去把门关了,反上锁。返身回来,照例开始喝酒。铁锤就在衣柜里,恭候命令。我和这鸟人背对着背,我要是开柜门拿铁锤,他不会注意到的。
“说还是不说呢?”我心里反复琢磨,“他会有什么反应?”
我干脆起身离开座椅,攥着酒瓶在宿舍里踱步。我应该放松心态,像没事人一样。尼采不是说过吗?——想要最彻底把人杀掉的人是笑嘻嘻的。还有呢,——人们不是通过怒火,而是通过笑容来杀人。老天爷,这话太他妈对我此时的口味了。我为什么不能笑容满面呢?
“老弟,”我突然笑道,“要不要喝点酒?”
“什么?”这厮转过脸,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知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请他喝酒。
“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刚才我听到你们在吵架——没什么的,女人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调侃道,“怎么样,来点酒浇浇愁?”
“浇个屌!你他妈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疑神疑鬼乜斜着我——他看我从来都是斜着眼睛,从没正眼瞧过。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没吃错药!”我尽量使自己的情绪显得活欢,“要不要来点?”
“屌!”这厮叫道,瞥了一眼我手上的酒瓶:“你那什么鸟酒?劣质白酒?我不喝!”
“没关系!”我笑道,“这不妨碍我们谈谈女人,是吧?”
“屌!”这厮还是莫名其妙,“你他妈真是个疯子!”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我是个疯子,”我踱着方步,俨然一个混账战略家。“其实,也可以说,每个人都是疯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终于不是乜斜我,而是盯着我了:“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的表现有点怪,”我迎着他的目光,而且笑容满面,“但我现在确实想跟你交流女人。在这方面,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交流交流的;不是吗?”
“屌!”这鸟人叫了一声,回头去不理我了。
“你这人!唉!”我叹了一口气,我也摸不清我到底是在表演呢,还是这就是我的原貌。“难道你对女人没兴趣吗?”
“对女人有没有兴趣是一码事,问题是,”——他突然急躁起来,转身朝我叫道:“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老天!你难道还没听懂?我就想跟你交流女人。”看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我突然想打消念头了。“算了!看来你没什么兴趣,你忙你的吧!”
“真他妈是个疯子!”他转过身去了,不到五秒钟,又转过来,问道:“你刚说你听到了我们吵架?”
“对啊!”我看他问我,顿时又来了兴致。“我回来到走廊上听到你们吵,不想打扰你们,就呆在外面抽烟。哈哈,我这种精神可嘉吧?”
“可嘉个屌!”这厮脸色自然了点;似乎为了表达一种随意,他把一只脚翘到了桌面上,半斜着身子对我说:“你以为偷听人家争吵很他妈高尚吗?”
“错了,老弟!我根本没偷听你们,你要是以为我有这个兴趣,就大错特错了!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
“那你他妈在外面——唉,你到底想说什么?”这鸟人又他妈急躁起来了。
“哎!看来你还是莫名其妙,”我想了想,索性豁他妈出去了:“直说了吧:你还记得你提过的换妻游戏吗?”
这厮愣了一下,乜斜我的眼神慢慢放出光彩,——当然其中还是充满了奇怪。
“怎么,你有兴趣?”他总算笑了一笑,如同一只混账小猫看见了一条鱼。
“你爱沈优子吗?”我犹豫了一下,问他。
“我他妈也不知道我爱不爱她,管他妈那么多!”
“好样的!”我对他竖起了混账大拇指,“人就应该超出爱与不爱的纠缠!不管你爱不爱,反正你能提出换妻这种想法,我觉得就是一种境界。”老天,我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老兄,你他妈是不是醉了?”
“有点飘,还没醉。我喝了不到半瓶呢,”我把酒瓶向他展示一下;他做了一个混账耸肩动作。“这么说吧,”我接着说,“假如我们真的来玩换妻游戏,——你想象一下,也就是说,假如沈优子和我……那个,——也就是干那事,你心里不觉得……别扭?或者说,有点嫉恨之类的?”
他又来了一个混账耸肩动作,还撅了撅嘴。“有点吧。”他说,“不过我真想跟你那妞干,真想!一想到这我就不那么在意了。哈哈哈……”
“哈哈哈!”我陪他大笑起来,“你他妈真是个典型的功利主义者!”
“本来就是嘛!公平交易,谁也不亏谁!”他笑了笑,仿佛猫吃到了小鱼,翘在桌上的那只脚摇动了起来,一边问:“你真有这个兴趣?”
“有!哈哈!事实上……”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这厮的好奇心被我那一句“事实上”点燃了。
“兄弟!”我说(后来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兄弟),“我现在以一颗最真诚的心,向你坦白一个事实。你能不能平心静气听一听?”
“什么事实?你说吧!”他说。我当时那副严肃的混账表情肯定让这厮莫名其妙。
“你先静一静。”我说,“等心气平静了我再说。”
“别卖关子了,老兄!我他妈现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他是那么急切,以至于把脚从桌上抽了下来。
“真的?那我说了……”可我还是停顿了整整十秒钟,他一直在盯着我。“你千万别急躁,啊?”我又叮嘱了一句。
“你说啊?”这鸟人被折磨得不行了。
“好!”我他妈豁出去了:“我向你坦白一个事实:沈优子——跟我——睡过了!”
这厮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呆了半天,慢慢又缩小,终于变成咬牙切齿。这段时间他内心发生怎样的躁动,你可以想象。我敢赌一瓶啤酒:要不是这厮事先答应保持平静,他肯定会一跳三丈高。
大概过了一百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点了点头,还点得很他妈郑重其事呢。
“你他妈真是坦白到了厚颜无耻的程度!”他说,口气异常平静,这还真让我一时琢磨不透。“你放心,”他接着说,“你会尝到这种坦率的果子的!”
“你疯了?”我问,尽量不笑,充满了关怀。
“我没疯!”这鸟人大叫了一声,可以说,刚才他的忍耐力全发泄到这一声大叫中了。
“我觉得你疯了;不过你这种发疯的方式还算温文尔雅。”我夸了他一句,尽力不露出得意来。
“屌你老妈!”他用粤语骂了一句,似乎想通过这一句骂来否定“温文尔雅”,不过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说,想通过一阵语言的甘霖来浇灭他的怒火:“我现在作为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出于最大的诚实,才把这个事情告诉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向你坦白出来,要不然我心里不好受。你可以恨我,可以报复我,但是我对上帝——你不喜欢这个词也罢——我对上帝发誓:当时是沈优子先勾引我的,这一点千真万确!”
“贱人!”这厮叫道,铿锵有力,虽然他在控制情绪,可嘴角的肌肉在颤抖。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尽量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好像我也是个混账受害者一样。这说来还真他妈好笑。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大概有八百年。这期间他不看我,我不看他,个中原因你可以玩味。
“是什么时候?”八百年后他问,声音还是颤抖。
“过年之前,你去珠海的时候。”我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配合他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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