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羔到处『乱』窜,要『奶』吃。那凉丝丝的小嘴逮着人的手指头便吸吮起 来。把它们轰开了,一会儿又来『舔』你肮脏的衣服下摆。想吃『奶』呵!羊羔子哀 哀叫着,成群地跟在你后面跑着。
真想痛哭一场,真想能长出三头六臂!对这几个『妇』女和一个小姑娘还 能要求些什么呢?能顶下活来,就不错了。一连好几天了,她们身上的衣服 都没有干过。塔纳巴伊一声不吭,只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了。那个放羊的 老大娘想帮帮塔纳巴伊的忙,中午时就把羊群赶回羊栏了。塔纳巴伊跑出来 看看,怎么回事。一看,急得他全身一阵火辣辣的:那些丰在互相撕食着身 上的『毛』。这就是说,饥饿正威胁着羊群。他奔过来,冲到那女人跟前,吼道:
“你怎么啦?老东西!你没瞅见吗?怎么不吭声?快给我滚!赶羊去! 别叫羊停下来!别叫羊撕『毛』吃!把羊表走,一会儿也不准停下来,要不我要 你的命!”
此外,还有更伤脑筋的事:那只母羊开始拒绝给它双生的小羊喂『奶』。 母羊用角批,用蹄子踢,不让小羊挨近身边。而小羊『乱』钻着,摔倒了,哀哀 叫着。这种情况表明,动物自卫这一无情法则在起作用:母羊本能地拒绝喂 『奶』以争取自己活下来,因为母羊的体力消耗殆尽,确实已无力哺『乳』仔畜。这 种情况如同传染病一般。只要有一只母羊开了头,其余的羊就跟着干。塔纳 巴伊着了慌。他和女儿一起把这只饿得发了野『性』的母羊和小羊赶到外面,赶 到羊栏眼前,开始强迫母羊喂『奶』。起先塔纳巴伊捉住母羊,让女儿抱着羊羔。 但母羊『乱』转『乱』踢,挣扎着。小姑娘毫无办法。
“爹爹,羊羔子吃不着。”
“能吃着。就你是笨蛋!”
“不行,你瞧,羊羔子摔倒了。”小姑娘差点哭了。
“喏,你来捉住母羊,我来喂!”
但是小小的年纪能有多少气力呢!塔纳巴伊刚把小羊接过手来塞到母 羊身下,小羊刚要吸『奶』,而母羊一下子挣脱开了,把小姑娘摔倒在地上,跑 了。塔纳巴伊忍无可忍,“啪”一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他从未打过孩子, 可这回失手了。小姑娘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父亲走开了,狠狠地哼了一口, 走开了。
塔纳巴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真不知如何对女儿赔个不是,而小姑 娘却自己跑来了,说:
“爹爹,母羊喂羊羔子了。我跟妈妈一起让小羊吃上『奶』了。现在母羊不 轰小羊了。”
“那可太好了,好闺女,你真行!”
一下子,心里轻快些了。也未必那么糟糕。也许剩下的羊群还能保住。 瞧,天气已经好转了。也许真正的春天突然到来,牧民的倒霉日子就要过去 了。塔纳巴伊重又拼命干起活来。“干,干,干,——只有干,才能有救。
一天,计工员骑马来了。总算来了个人。小伙子问这问那没个完。塔 纳巴伊本想让他见鬼去,但结果还是问开了:
“这之前,你上哪儿去啦?”
“上哪儿?到各处羊群转呗!就我一个人,顾不过来啊。”
“别人那里怎么样?”
“好不了多少。这三天倒了大批的羊。”
“羊倌们都怎么说?”
“说什么,都骂娘。有几个都懒得开腔。别克塔伊这小子把我轰走了, 不让进院。
他恶煞神似的,你就甭想近他的身。”
“是呀,我也不得空闲去他那儿瞧瞧。噢,等脱开身了,一定去一趟。 那你呢,干什么来啦?”
“我?统计来啦。”
“能给我们点什么支援呢?”
“有。说乔罗要来。车队已经出发了。运来了干草和麦秸。把喂马的草 料都给运来了。乔罗说,要死,不如让马死了。不过,听说车子在什么地方 陷住了。瞧,什么鬼路!”
“路怎么啦?早先想什么去啦?我们这里呀,一辈子都是那个样。现在 才来大车,帮得了多少忙?哼,我还得跟他们算帐呢!”塔纳巴伊威胁着说, “别问了。自个儿瞧去吧,数个数,记下就完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他突然不说下去了,去羊圈接羔了。今天又有十五六只母羊下了羊羔。
塔纳巴伊来回走动着,接着羊羔。一看,计工员塞给他一张纸,说:
“这是死了多少头羊的记录,你签个字吧。”
塔纳巴伊连瞅都没瞅一眼就签了字。末了,使劲一划,这铅笔芯都断 了。
“再见,塔纳克。说不定要给谁捎个话吧?清吩咐吧。”
“我没活可说,”不过,后来还是叫住小伙子,说,“你到别克塔伊那里 去一趟。
告诉他,明天上午我无论如何抽空找他去。”
塔纳巴伊算是白『操』这份心了。别克塔伊比他抢先了一步。别克塔伊自 个儿来了,而且竟是如此……
当天晚上,又刮起风,下起雪来。雪虽不大,但到早上,地上已是白 茫茫的一片了。
羊栏里的羊群整宿站着,身上也是一层薄薄的雪。羊群现在无法躺下, 都挤成一堆,一动不动地呆呆站着。饲料不足,为时太久了;春天跟冬天的 搏斗,也拖得太长了。
羊圈里冷飕飕的。雪花穿过顶棚上的窟窿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舞,徐徐 下落,掉在快要冻僵的母羊和小羊身上。塔纳巴伊一直在羊群里奔忙,履行 着自己的职责,如同激战后战场上的收尸队那样。他已经习惯了这些难湛的 思想,愤慨变成了无言的狂怒。这种狂想,硬噎在胸,无法平息。他来回走 着,靴子在粪水里啪嗒作响。他干着活,在这更深夜静的时刻,不时回想起 已往的岁月……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羊倌,跟他哥哥库鲁巴伊一起在一个亲戚家放羊。 一年过去了,挣得的几个工钱只够付饭钱。主人把他们骗了,理都不理他们。 就这样,哥儿俩蹬着烂毡靴,挎着小背包,两手空空地离开了东家。临走时, 塔纳巴伊威胁着对东家说:“这一辈子我可记着你!”而库鲁巴伊明白,东家 不吃这一套威胁。最好是自己也成为东家,添上牲口,置下田产。“我要当 上东家,决不欺负帮工。”那时候,库鲁巴伊常常这么说。那一年,哥儿俩 就分手了。库鲁巴伊找了另一家牧主,而塔纳巴伊上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给 一个俄罗斯移民叶夫列莫夫当雇工。这个东家不算很富;只有一对健牛,两 匹马,还有些耕地。主要种庄稼。常常把小麦运到小镇阿乌利埃一阿塔的磨 坊去碾压。东家本人也一样从清早干到天黑。塔纳巴伊在他家主要是照料牲 口。叶列莫夫为人严厉,但不能说不公道,讲好的工资照付不误。那时的吉 尔吉斯贫苦人常常受亲朋邻里的盘剥,所以宁愿给俄罗斯人当雇工。塔纳巴 伊学会了说俄语,常常到小镇阿马利埃一阿塔夫拉脚,见过一些世面。后来 赶上了革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塔纳巴伊的好日子到来了。
塔纳巴伊回到了自己的小山村。新的生活开始了。那么令人神往,那 么奔腾欢畅,简直叫人晕头转向。一下子,土地、自由、权利,什么都有啦! 塔纳巴伊被选进了贫委会。在那些年月里,跟乔罗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乔罗能读能写,那时候教青年学字母,教他们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读。塔 纳巴伊真需要文化:无论如何,是个贫委会委员呀!后来他跟乔罗一起,入 了团,又入了党。一切进行得顺顺当当,穷哥儿们扬眉吐气了。等集体化一 开始,塔纳巴伊真是一个心眼扑在这桩大事上了。是呀,不是他,又是谁能 为农民的新生活而奋斗,为把土地、牲口、劳动、理想这一切都变成公共的 财富而拼命呢!打倒富农!严峻的急风暴雨的时刻到来了。白天,他马不停 蹄;夜里,他大会小会不断。富农的名单定出来了。牧主、阿匐和其他各式 各样的财主,象地里的杂草一样,统统提出来了。是呀,地里要长新苗,就 得清除杂草。没收富农财产的名单里也有库鲁巴伊。那阵子,当塔纳巴伊热 心奔波、开会熬夜的时候,他的哥哥跟一个寡『妇』成了亲,家业兴旺起来。他 家有不少牲口:一群绵羊,一头母牛,两匹马,一匹下『奶』的母马和一匹小马 驹子,还有犁耙等不少农具。收割季节还雇上几个短工。不能说他是个财主, 但也不是穷户。他活儿干得扎扎实实,日子过得富富裕裕。
在村苏维埃的会议上,当讨论到库鲁巴伊时,乔罗说:
“同志们,咱们考虑一下:是没收他的财产,还是不没收?象库鲁巴伊 这样一些人,对集体农庄还是有用的。要知道,他本人也是穷苦人出身,也 没有搞过什么敌对的宣传。”
大家各说各的。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最后轮到塔纳巴伊表态了。他 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象只老鸦。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还是兄弟呀。 现在得向自己的哥哥发难了。平时哥儿俩和睦相处,虽说不常见面,各人忙 各人的事情。要是说;不动地算了,那别人会怎么样呢?——谁没有个亲朋 好友的。要是说:你们看着办,——那难会想,好,自己乘机溜了。大家等 着,看他怎么说。在众日睽睽之下,他的心使越发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你啊,乔罗,老是这样!”他抬高嗓门,大声说道,“报上老说那些书 呆子——那些知识分子。你可也是个知识分子!你老是犹豫不定,胆小怕事, 总怕出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名单里有,这就是说,是富农呗!别讲情 面!为了苏维埃政权,哪怕是我的亲生老子,我也不怜借。他是我的哥哥, 这点你们不必为难。不用你们去,我亲自去没收他的财产!”
第二天,库鲁巴伊先来找他了、塔纳巴伊对他冷冰冰的,连手也不伸。
“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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