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怪吟杂录
《怪吟杂录》二卷,蔡绍周着,邹氏手抄本,蓝格直行稿纸,中缝下有字一行曰“师竹友兰室抄”,盖即是师竹庐所专用也。卷首有白文印曰“邹氏家藏”,前为王闻、张应桂二人题辞,嘉庆甲子自序,署名“土桥一怪”。
末有跋云:
蔡藕船《怪吟杂录》二卷,兵燹后板已不存,次儿璟得之友人案头,因借录出,以娱暇日,惜卷尾各缺,无从补全为可憾耳。是书与吾乡郭雪帆先生《捧腹集》后先称同调,滑稽玩世,有东方曼倩之风,似出寒山拾得上,是耶否耶、读之者当有以辨之。光绪八年壬午十月望前九日,海宁三百二十有三甲子老人邹存淦俪笙甫识于杭州勤艺堂之南窗。
印文同《梦忆》跋。按《捧腹集》诗抄一卷,海宁郭尧臣着,光绪丁丑啸园葛氏刊,为《闲情小录》八种之一,葛理斋序称为同人所着,然则郭雪帆当是同光时人,与蔡藕船相去约有五十年,若以诗论则不得不许后来居上耳。
(七)修川小志
《修川小志》一册不分卷,邹存淦着,原稿本。卷首朱文印曰“勤艺堂邹氏藏书记”,有同治丙寅陈敦彬序,丁卯姚夔序,内分河道、桥梁等十四目,目后有记云:长安镇一名修川,海宁州西北之一隅也,四面无山,方广仅五六里,语焉而详,所见亦小矣。然古人穷愁著书,各有见地,予生于是乡,自非穷愁,易尝留心于此。后山曰,士大夫见天下不平事,不可懔不平之意。予因非不平而鸣者,况布衣而非士大夫乎。尝记辛酉秋红羊劫至,一镇之人不克保其乡土,镌老挈幼,奔走苍皇,幸而获全,己无所归矣。
嗟乎,昔之画栋连云,今则荒烟蔓草,抚今追昔,能不依依,因表其所见所闻,以类分隶之,修川之典故略云备矣。知我罪我,俟之后之君子。
同治甲子新秋,海宁长安里人邹存淦述。
末又有跋云:
《修川小志》一卷,辑于山阴斗门镇,当避乱之时,怀古思乡,情有不能自己者,惜艺文一册已付劫灰,不能复称全璧。第修川向无志书,李梁两先生所辑又复不存,虽后之学者自能超越前辈,知所未知,亦宜略存梗概,以备考究,故于暇日重录一过,付儿辈藏之。光绪五年冬十月之吉,三百有五甲子老人邹存淦俪笙氏识。
印文同前,所用亦是师竹友兰室纸,与《怪吟杂录》相同。庙祀类中记金龙四大王庙,书眉有附签,引《矩斋杂记》,文凡七行,末署男寿祺谨补。据此乃知邹君即是邹适庐之先德,觉得亦是一新发见也。邹适庐原名寿祺,光绪己丑举人,后因得一汉铜印,乃改名从之曰邹安,民国初年在仓圣明智大学,从姬觉弥编刊书报,即用此名,其题记文字时有疵累,亡友饼斋常引为谈助。勤艺堂着作惜不得多见,《修川小志》虽只是地志小册,似甚为著者所珍惜,亦竟未得刊行,广仓学窘盖亦不能赏识也。丁丑战后江浙故家书物多散出,杭州书店目录上且列有《适庐日记》多种,可以想见。鄙人所收有勤艺堂题记之书只此数册,此外无可访求,念之怅怅。唯劫火之余,金石消铄,尚能有此诸书落吾手中,不可谓非大幸,此正亦值得记念者也。民国三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记于北京。
〔附记〕寒斋所收勤艺堂藏本尚有《钝吟文稿》及《杂录》、《武陵山人遗书》、《清谷文抄》、《书契原恉》等,因无题记,今从略。又饼斋曾对太炎先生谈邹适庐事,先生笑曰,景叔是我同门,盖亦是曲园先生门人也。
□1942 年9 月刊《中和月刊》3 卷9 期,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杂文》
陈授衣诗
潘清撰着《挹翠亭诗话》卷一云:“《韩江雅集》,全谢山为序,《田家杂兴》题,陈授衣云:儿童下学恼比邻,抛堶池塘日几巡,折得花枝当旗纛,又来呵殿学官人。
闵廉风云:
驴背田翁傍晚回,绕身儿女笑轰雷,城中完纳官租了,带得泥婴面具来。
数诗描写难言之景,可谓体贴入微。”寒斋适有陈氏《孟晋斋诗集》,乃取出翻检两过,尽二十四卷中不见儿童下学之诗,殆未编入集中也。
但别又找到几首说及儿童生活,亦均可喜。卷十二《苦雨》云:水田高下没青秧,一月无多见太阳,儿女不知调整事,绿窗苦怨扫晴娘。
又《清明二首》之一云:
燕子低飞掠草烟,城隅绿浪系红船,溪童三五趁朝雨,偷折柳枝来卖钱。
卷二十《上巳偶书》云:
清明杨柳重三荠,采折儿童竞卖钱,可惜一离烟渚畔,竟随葱薤市门前。
此种景象其实并不怎么难写,只是平常诗人看不上眼,不肯收拾来作诗料,故极少见耳。诸诗中仍以下学一绝为最有意思,因其主意即咏儿嬉,与他诗之偶用作材料者不同。《宾退录》中载路德延《孩儿诗》五十韵,亦是难得之作,唯每句只咏一事,有如百宝衣,少有贯串耳。
□1942 年,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和陶诗
《和陶诗》以东坡为最有名,曾得民国十一年张朗声等集资翻刻之本,清朗悦目。清代有舒白香、姚春木、孔宥涵诸人和诗,孔集近有嘉业堂刘氏刊本,原刻已不易得。徐兆丰《风月谈余录》卷三云,“《心向往斋和陶诗》二卷,曲阜孔宥涵先生继■所作,吴让之先生为手录付梓,可称双璧,余曾得初印本,乱后失之,今所传者皆翻刻本矣。”予于北京得一竹纸印本,卷端有白文小印曰汉军钟广,盖是杨子勤旧物,又从杭州得白纸本,皆是原刻,白纸本尤阔大,但别无印记。壬午冬日又得一册,白纸初印,卷首有朱文圆印曰蘖宦,白文长印曰消沉文字海,卷末朱文长圆小印曰子培阅。王氏序后空白有墨笔题记云,“惜庵先生为下相名士,藏书甚富,予过宿迁拟访之,未果也。今观是文,殊异流俗,以序宥函之诗,可谓双绝已。诗中投赠多予故人,宥函既逝,诸人亦多零落,五官与季重之书真不堪卒读也。咸丰庚申,丹徒庄棫书。”下有白文印曰蒿庵。又题一诗云,枨触山阳渎,风流事竟乖,安仁不可作,公绪又生埋,遗稿谁相颂,高文轨与侪,佳儿亦我友,拭泪望长淮。书刊于道光己酉,相去才十年也。予又曾见后印本,虽有破碎漫漶处,而细看乃出于同一板本,《风月谈余录》所云翻刻本却未得见,不知是何时何人所刻也。(三十一年五月)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钱写本说文窥管后记
钱玄同先生手写《说文窥管》十四叶,旧藏浙江图书馆,今不知尚存否。
偶从杭州书店得照相本一份,因为影印流传,亦聊为亡友作纪念也。玄同写是书时盖在民国元年,正供职浙江教育司,余亦任视学,同住头发巷丁氏三十六峰室楼上。余既不出发,又无办公处所,常倚枕观书,所谓卧治时代是也。转眼三十年,玄同墓草已三枯荣,坐对遗编,过去事迹历历心头,曷胜惆怅。后有刘子庚先生跋语,子庚殁亦十余年矣。跋称文之著书散佚,盖未确。文之有《柯亭子诗文集》共三十五卷,道光末所刻,子庚殆未之见也。
陆氏校记补正缺文,颇有用处,唯其中亦有玄同故意改写者,须分别观之,因原本有此二纸,故仍附于末。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六日,周作人记于北京之苦雨斋。
□1942 年刊北大图书馆影印本书,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谪麟堂遗集
戴子高诗文集各二卷,最初所见为风雨楼活字本,心甚喜之,欲求原刻,得嘉业堂新印本。内有补刊六叶,而文集卷二漫漶处尚多有,甚以为恨。又买得旧本两种,价颇居奇,惟徐有壬周中孚诸传仍有残字,但无补刊叶而已。
近日从小店买来一部,乃始完全无恙,大为喜慰。此集刻于光绪元年,至今不及七十年,佳本已难得如此,岂以板本不良之故,故易于残缺耶。戴君治公羊学,推重阳明,诗文中又常有故国之思,亦是清末之一奇士,刘申叔邓秋梅诸人曾加以表章,近三十年来渐就沉晦,后生恐将不复能举其名字,此亦深可叹息者也。(六月十一日)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恒言录
昨日以六金买得《恒言录》二册,可谓廉矣。此书原有一部,乃十年前从修绠堂得来,照例极贵,书上记有年月,但不书钱数耳。惟凡有可喜之书予见即复留之,有重出二三者,今买此书亦为是故,阅之却复有所得,盖虽同一板本而又有殊异也。旧本题阮长生序,今改作常生,本文中长生案云云亦悉剜改,惟卷末有三处仍作长生,又元字旧缺末笔,今亦补足,间有遗漏未补者散见各处。阮长生不知何时改名常生,乃一一剜改旧文,可谓不惮烦矣,至补足缺笔字,则又何耶。
旧本只末叶题曰,“后学甘泉阮鸿北渚、仪征院亨梅叔校”,今于目录后添刻一行云,“仪征阮亨仲嘉校”,或者此本校改乃出仲嘉之手,以避家讳为无谓,为之改正,亦未可知。此等板本之变更其事甚微,却亦甚有意思,值得查考记录者也。(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记)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列仙图赞
中国画列仙者向来无甚好手,近世竞称任渭长之《酒牌》,但细看亦只是配景见长,若仙人本身但是其间一部分,且亦不大见得若何仙气也。日前偶从书贾得日本释寂照所作《列仙图赞》三册,安永庚子刻,后归芸草堂印售,却颇别致。每册各四十图,图中大抵一人,略如绣像,只偶有所执持跨坐而已,其最特别处则仙人容貌多奇古或枯槁衰老,如广成子老子黄石公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