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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当他和平时一样走进图书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竟先他而来,正静静的坐在她的老位子上。抑制住自己的心跳,他对她的方向走过去。突然间,她抬起头来,那对大而黑的眸子正正的望着他,他又感到室息、紧张、和呼吸急迫。好容易,他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手忙脚乱的把书本堆在桌子上,就在坐下来的一剎那,他觉得她正温柔的看着他,她的脸上似乎浮着个美好的微笑。但,当他鼓足勇气去捕捉那对黑眸时,那两颗黑夜的星星却迅速的溜跑了。他深吸了口气,打开书本,正襟危坐。可是,他的第六感却在告诉他,那对黑眼睛又对他飘过来了。迅速的,没有经过考虑的,他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在一剎那间相遇了﹔顿时,她绽开了一个羞怯的微笑,又俯下头去了。而他,却愣愣的呆了一段十分长久的时间,恍惚的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微笑,不相信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出于幻觉。
从这日起,他发现那对黑眼睛常常在和他捉迷藏了!每当他从他的书本上抬起头来,总会发现那对眼睛正在溜开去。
而当他去搜寻那对黑眼睛时,这眼睛却又总是静悄悄的俯视着书本,那两颗清亮的眸子被两排密密的睫毛保护得严严的。
他叹息着放弃搜寻,睫毛就悄悄的扬了起来,两颗水雾中的星光又向他偷偷的闪熠。
这天──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又到了去图书馆的时间,他向图书馆的方向跑着。浓重的乌云正在他头顶上的天空中压下来。疾劲的风带着强烈的雨意扫了过来。他跑着,想在大雨来临前冲进图书馆。可是,来不及了,豆大的雨点在顷刻间倾盆而下,只一瞬之间,地上就是一层积水。他护住手里的书本,在暴雨中向前疾窜,距离图书馆不远处有个电话亭,他一口气跑过去,湿淋淋的冲进了电话亭里。立即,他大吃了一惊,他差一点就撞在另一个避雨者的身上!扶住亭壁,他站在那儿,愣愣的望着对面的人,和那人脸上那对大、黑、而温柔的眼睛。
她几乎和他一样湿,头发上还滴着水,衣服紧贴在身上,是一副窘迫的局面。她的大眼睛畏怯的,含羞的扫了他一眼,立即怯怯的避开了,像只胆小的小兔子。他靠在亭壁上,努力想找些轻松的话说说,但他脑中是一片混乱,他所能分辨的,只是自己猛烈的心跳声。亭外,暴雨仍然倾盆下着,地上的积水像条小河般向低处涌去,雷声震耳的响,天空是黑压压的。这是宇宙间一个神奇的时刻,他紧握着拳,手心中却在出汗。
她蠕动了一下,用一条小小的手帕拭着头发上的水,事实上,那条小手帕早就湿得透透的了。她忙碌的做着这份工作,好象并不是为了要拭干头发,只是为了要忙碌。但,终于,她停了下来。不安的看看他,他在她的黑眼睛下瑟缩,模糊的想起一本法国小说,名叫《小东西》,里面描写了一个女孩子的黑眼睛﹔想着,他竟不由自主的、轻轻念了出来:〃漆黑如夜,光明如星!〃
外面的雨声在喧嚣着,他的声音全被雨声所掩蔽了。但她却猛的吃了一惊,惶惑的看着他,好象他发出的是个比雷更大的声音,他也吃了一惊,因为她吃惊而吃惊,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冒犯了她。他们彼此惊惶的、愕然的注视。然后,纯粹只为了找话说,他咳了一声,轻轻的,吞吞吐吐的说:〃雨──真大!〃
〃是的。〃她说,声音像个梦。
〃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他说,立即后悔了。听他的话,似乎在急于要雨停止,事实上,他真希望它永远不要停止,那怕下一百个世纪。
〃嗯。〃她哼了一声,轻而柔。黑眼睛在他脸上悄悄的掠过去,彷佛在搜索着什幺。
再也找不出话说,他默然的望着她,心跳得那幺猛烈,他猜想连她都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他急于找话说,但是,脑子里竟会混乱到如此地步,他不知道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什幺,小说里有时会描写……不,常常会描写,一男一女单独相处应该说些什幺。但是,他不行,他看过的小说没有一本在他脑中,除了〃漆黑如夜,光明如星〃两句之外。他只能感到紧张,那对黑眼睛使他神魂不定,他甚至想,希望能逃到这对黑眼睛的视线之外去。但他又如此迫切的希望永远停留在这对黑眼睛的注视之下。换了一只脚站着,他斜靠在亭壁上,望着那黑色的电话机发愣。小小的电话亭中,似乎被他们彼此的呼吸弄得十分燥热了。
〃应该带把伞。〃她轻声说。
他吃了一惊。是的,她在懊恼着这段时间的相遇,懊恼着窘在电话亭中的时光。
〃雨大概就要停了。〃他说,望望玻璃外面,玻璃上全是水,正向下迅速的滑着。看样子,在短时间之内,雨并没有停的意思。
她不再说话,于是,又沉默了。他们默默的站着,默默的等雨停止,默默的望着那喧嚣的雨点。时间悄悄的滑过去,他的呼吸沉重的响着,手一松一紧的握着拳。她把湿了的小手帕晾在电话机上,歪着头,看雨,看天,看亭外的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点小了,停了。正是夏日常有的那种急雨,一过去,黑压压的天就重新开朗了,太阳又钻出了云层,喜气洋洋的照着大地。他打开了电话亭的门,和她一起看着外面。地上约半尺深的积水,混浊的流着,树梢上仍在滴着大滴的水珠。
她皱皱眉,望望自己脚上的白皮鞋。
〃怎幺走?〃她低声说,好象并不是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
怎幺走?看了她的白鞋,他茫然了。觉得这是个自己智力以外的问题,他想建议她脱掉鞋子,光了脚走,但,看看她那娇怯怯的徉子,他无法把她和赤足联想在一起。闭紧了嘴,他无可奈何的皱皱眉,和她一样望着满地的积水发呆。
她不耐的望着水,叹口气。
他惊觉的看看她,慢吞吞的说:〃或者,水马上就会退掉。〃
但水退得很慢。他们继续站着发呆。他望着图书馆,那儿的地势高,只要能走到图书馆,就可以循着柏油路走出去。
可是,这里距离图书馆大约还有二三十码。他们站了好一会儿,等着水退。忽然,一个人对这边跑了过来,挥着手喊:〃嗨!〃
〃嗨!〃她应了一声,黑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真像黑夜里的星光。
那个男人涉着水走了过来,又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他觉得像喉头突然被人扼紧一般,呼吸困难起来。那人停在电话亭前面,完全不看他,只对着她笑,那张漂亮的脸漂亮得使人难过。
〃就猜到你被雨阻住了,到图书馆没找到你,远远的看到你的蓝裙子,就知道你被困在这里了。怎幺,过不去了吗?〃
那男人爽朗的说着,笑着。
〃你看!〃她指指自己的白鞋,又望望水:〃总不能脱了鞋子走嘛!〃
〃让我来!〃那男孩子说着,仍然在笑。走近了她,他忽然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她发出一声惊叫,为了防止跌倒,只得用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满脸惶惑的说:〃怎幺嘛,这样不行!〃
〃有什幺不行?〃那男人笑着说:〃你别乱动,摔到水里我可不管!〃
她乖乖的揽住那男人,让他抱着她涉水而过。他木然的站在电话亭门口,望着他们走开。忽然,他觉得她那对黑眼睛又在他脸上晃动,他搜寻过去,那对黑眸又迅速的溜开了。
他深深抽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我也可以那幺做的,我也可以抱她过去,为什幺我竟想不到?〃他望着天,太阳明朗的照着,他不可能希望再有一次大雨了。机会曾经敲过他的门,而现在,他已经让机会溜跑了。
下了课,挟着一大叠书,他和同班的小徐跨出了教室,向校园里走。忽然,小徐碰了碰他:〃看那边!〃
他看过去,屏住了呼吸!一个穿著蓝裙子的小巧的身子正在前面踽踽独行。是她!她的黑眼睛!他梦寐所求的黑眼睛!
〃那是外文系之花!〃小徐说:〃有一对又大又黑的眼睛,非常美!只是身材太瘦了,不够二十世纪的健美标准……〃
〃哼!〃他哼了一声,一股怒气从心中升了起来。凭什幺资格,小徐可以这样谈论她?
〃这是美中不足,〃小徐继续说:〃否则我也要去和她那个外交系的男朋友竞争一下了!〃
〃外交系的男朋友?〃他问。
〃怎幺?你这个书呆子也动心了吗?〃小徐打趣的问:〃别做梦了,这朵花已经有主了!她是我妹妹的好朋友,下星期六要和外交系那个幸运的家伙订婚,我还被请去参加他们的订婚舞会呢!那外交系的家伙高鼻子、大眼睛,长得有点像个混血儿!〃
是的,他知道那个漂亮的男人,他对他太熟悉了。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胃里一阵抽痛,喉咙似乎紧逼了起来。小徐踢开一块石子,说:〃其实呀,那外交系的长得也不坏,追了她整整三年,到最近她才答应了求婚,据说是一次大雨造成的姻缘。大概是她被雨困住了,这小子就表演了一幕救美,哈哈,这一救就把她救到手了。〃
他咬紧了下嘴唇,突然向另一边走开了:〃再见!我要到图书馆去!〃
他匆匆的说,像逃难般拋开了小徐,几乎是冲进了图书馆。这不是他平日进图书馆的时间,但他必须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使他那燃烧得要爆裂开来的头脑冷一冷。图书馆中静悄悄的,大大一间阅览室只坐了疏疏落落的几个人,他在他的老位子上坐了下来。把书乱七八糟的堆在桌子上,用手捧住了头,闭上眼睛。一种绝望的、撕裂的痛苦爬上了他的心脏,他苦苦的摇头,低声的说:〃天哪!天哪!〃
一阵淡淡的幽香和衣服的〃□□〃声传了过来,他竖起了耳朵,那熟悉的、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