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今天,明天,也可能是星期六,〃一位帮助我的、会说英语的好心商人解释说,〃谁都不知道。谁都说不清。抓他的是国家安全警察局,他们坏透了。你大概什么也做不了。〃
我现在真的急了,连忙跑出机场,来到了问讯处。它居然开着,这实在令人惊讶。我在那里不太困难地就查到了英国大使馆的电话号码。接着,我又找到了一部真正能打通的电话;不但能打通,而且是免费的。但不幸的是,使馆的电话没人接。
两分钟以后,我又回到了出租车里。司机不知道英国大使馆在什么地方(尽管他说知道),但经过一番不同寻常的反复搜寻,他终于找到了。这大概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我始终和两名英国外交官在机场交涉。我是在使馆俱乐部里找到这两位外交官的,当时他们正在喝非法的饮料。这两名官员力图弄清爱德被扣留的原因,但他们的努力并不比我成功。
不仅如此,有件事情还使他们的这番努力更复杂化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主席亚西尔·阿拉法特乘坐一架黎巴嫩飞机刚到喀土穆,和苏丹军事独裁者奥马尔·埃尔一巴希尔讨论海湾危机。一排排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在机场四处巡逻,宣泄着反西方的爱国情绪,并使所有人都对生活感到不快。
我的两位外交官的情绪也不太好。其中一个提醒我说:〃我们已经警告过所有英国公民离开这个血腥的国家。〃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难,〃现在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吧?〃
那天晚上9点左右我才回到希尔顿饭店吃晚餐,而爱德依然没有被营救出来。后来,10点刚过,爱德忽然出现在了饭店的大堂里,我总算放心了。他的神态显得有些抑郁和疲惫,但衣着还算整洁。
他坐在我的桌子前面,举起了双手。他手上全是黑墨水的痕迹。〃他们留下了我的指纹。〃他解释说。接着,他想要一大杯金酒加苏打水,却没能如愿。最后,他只喝了一杯不带酒精的温啤酒,但他对此却仅仅表现出了一丁点儿不快。
在路上
后来我才知道,扣留爱德的不是令人畏惧的国家安全警察局,而是国际刑警组织的苏丹分部。〃约翰·爱德华〃这个名字,据说是一个被国际通缉的贩毒分子使用的十几个化名之一。调查官注意到爱德的护照上有哥伦比亚的人境签证盖章,爱德的命运便注定了,因为哥伦比亚是世界的可卡因之都。
他曾在哥伦比亚为英国电视第四频道拍摄新闻故事,但探警们根本不相信这个事实。他的相貌和国际刑警得到的传真照片上的通缉犯毫不相像,这也丝毫没能使他摆脱麻烦。幸好那个通缉犯的指纹资料也被传真了过来,只是国际刑警得到它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了。有个人还算聪明,提出把爱德的指纹和这些指纹比较一下。爱德很快便被释放了。
第二天,我们把这番经历讲给TPLF的代表海尔·基罗斯听,他是下午3点的时候来到希尔顿饭店大堂的。我们这些经历虽然当时很令人担忧,但回想起来却很滑稽,我们三个人对此笑个不停。接着,我们开始讨论阿克苏姆之行的具体部署。这时,我一直在仔细观察海尔·基罗斯。不过,我并没有从他的举止里看出任何想伤害我的迹象。相反,他态度和蔼,人也随和,很有修养,并显然把全身心都投入了推翻埃塞俄比亚现政府的事业,除此以外,他本来丝毫没有恶意。
在谈话中,我渐渐明白了前几个月我若是来苏丹,事情将会弄得多么不可收拾。面对海尔·基罗斯的真诚和友善,我以前的全部恐惧和担忧都显得毫无来由了,因为我一直担心会把自己交到反政府分子手里。同样,我以前对这段旅程的一切消极想象,此时也显得十分荒唐了。
1月12日,星期六上午,我们见到了TPLF的一位官员,我以前只知道他名叫〃哈戈斯〃。他又高又瘦,脸上还有小时候患天花留下的小疤痕。他说,TPLF派他陪我们去阿克苏姆(他就生于阿克苏姆),等我们完成工作后再和我们一起回来。目前,他要在喀土穆为我们办理出境通行证,还要为我们租一辆汽车,供这次旅行使用。
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下午两点钟,我们又和一个住在苏丹的厄立特里亚生意人做了一笔交易。他同意为我们提供一辆结实的〃丰田〃越野车,外加一个更结实的司机,名叫泰斯法耶,还有6桶五加仑的备用燃油。虽然我每天要付给他200美元租金,但我认为这笔交易很值得,因为我知道:我们的旅程将是在危险崎岖的山路上夜行,这样才不会引起埃塞俄比亚政府飞机那种令人讨厌的注意。当时,政府的飞机白天还在被叛军控制的提格雷省上空巡逻。
第二天是1月13日,星期日;我们在黎明前离开了喀土穆。前面是绵延数百公里的苏丹沙漠,我们的汽车正朝它飞快地驶去。我们的司机泰斯法耶的外表像个海盗,头发卷曲,牙齿被烟草熏成了黄褐色,目光烁烁。他信心十足地驾驶着越野车,显然对道路很熟悉。他身旁坐着他的顾问哈戈斯。爱德和我坐在后座上,彼此很少说话。炎热的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迎接着我们。
我们的车开往边境小镇卡萨拉。当天晚上,〃提格雷救援协会〃的一队卡车将要从那里开往边境。我们打算加入这个车队,跟着它朝阿克苏姆方向前进。〃跟着大批汽车走会更安全些,〃哈戈斯解释说,〃这样可以避免出麻烦。〃
从喀土穆到卡萨拉的旅程,使我认识到了苏丹的景观究竟有多么沉闷空洞。四周都是干旱贫瘠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使我第一次看到了无情的荒野。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的车外开始出现一堆堆动物干尸,有绵羊,有山羊,有牛,而使我震惊的是,其中还有骆驼。它们都是大饥荒造成的结果,而过不了多久,人也将在这场饥荒中饿毙。然而,苏丹政府目前甚至不让外界知道这个情况,更不用说采取赈灾措施了。我想,这种做法本身就反映了一种致人死命的傲慢态度,反映了非洲这个独裁政权的冷漠和愚蠢,这个政府只追求自身的特殊地位和权力,其代价却是无数人的苦难。
但是,我过去却支持过这样的独裁政府,难道不是么?即使现在,我也几乎不能说已经彻底割断了和它们的联系。因此,我是谁?有什么资格去做评判?我是谁?有什么资格感到懊悔?我现在有什么权利去同情那些流离失所、贫困无告的人呢?
卡萨拉镇
当天下午刚过两点,我们渡过了泥沙俱下的阿特巴拉河,地点就在这条河与特克泽河交汇处附近。我和阿克苏姆城之间的距离原先是那么遥远,而现在却正在不断地迅速缩小。想到这一点,我的确感到了几分震撼。仅仅一个月前,这段距离还似乎是无法跨越的——它像一道既深且宽的鸿沟,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怖。而此刻我居然到了这里,并且被获准亲眼目睹这些河流,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确实感到,当年那些带着约柜的希伯来移民正是沿着这些河流进入埃塞俄比亚的。这些就是冲刷着那片蝗虫翅膀阴影下的国土的大河,就是向苏丹的干旱沙漠倾泻而下的大河,就是与尼罗河交汇的大河,就是一路流经埃勒法坦和卢克索、流经阿比道斯和开罗、最后汇入地中海的大河。
下午3点刚过,我们就到了卡萨拉镇。它建在一片长满古老棕榈的绿洲上,其主要地貌特征是一块花岗岩巨石,它从地面突起,形态怪异,高出周围的平原2500多英尺。我知道,这块风蚀的红色小山虽然看上去孑然孤立,其实是埃塞俄比亚广阔高原的第一个露头。
我得知边境线已经很近了——就在几公里之外,不由激动地战栗着,满怀新鲜的兴趣环顾着这个骚乱的边境小镇。我们的车正穿过小镇。显然是由于酷热,成群的人在四处乱转,使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充满了明亮的颜色和嘈杂的人声。这里有一群行动敏捷、头脑精明的高原人,来自阿比西尼亚,正在用山区的货物交换沙漠的货物,和店铺的老板讨价还价;那边有个头发篷乱的牧民正骑在他的骆驼上(它在不住地打着喷鼻),用傲慢的目光脱视着这个世界;这里有个衣衫褴楼的穆斯林圣徒,正朝每一个向他施舍的人引躬祝福,咒骂着那些不肯施舍的人;那边有个孩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尖叫,一边用一根长竿推着一个权当玩具的铁环……
哈戈斯为司机泰斯法耶指路,把我们拉到了镇子外围的一座平顶小屋前。〃你们必须留在这里,〃他说,〃一直要等到我们能越过边境的时候。此刻你不知道苏丹当局会怎么做,所以你们最好是藏起来,就呆在屋子里。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谁住在这儿?〃我一边下车一边问。
〃这是TPLF的房子。〃哈戈斯说着,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干净的院子里。院子四周有几间屋子。〃休息吧。你们如果能睡着的话,最好是睡上一会儿。我们夜里还要长时间赶路呢。〃
越过边境
那天下午5点钟,我们开车来到了一片尘土飞扬的宽敞空地上。地面上散落着被宰杀的四蹄动物的残骸。一群群绿头苍蝇嗡嗡作响,四处乱飞。在腐烂的蔬菜和发臭的动物肩胛骨之间的地面上,还有许多臭烘烘的小堆人粪。我的右边,太阳已经落到了卡萨拉镇那块孤立的花岗岩巨石和镇子之间的天际上,如同一幅用橘红色和青色绘成的荒诞油画。我想,这幅拼图就好像存在主义者对众生末日的幻觉。
〃咱们究竟在什么地方?〃我问哈戈斯。
〃哦……那些卡车越过边境以前要在这里集合,〃这位TPLF军官解释说,〃咱们可能要等上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然后就可以走了。〃
爱德马上下了越野车,带着三脚架和摄像机去寻找有利角度,以便拍摄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