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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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羡林文集-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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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陈寅恪先生》中写道:
  寅恪师讲课,同他写文章一样,先把必要的材料写在黑板上,然后再根据材料进行解释、考证、分析、综合,对地名和人名更是特别注意。他的分析细若毫发,如剥蕉叶,愈剥愈细愈深,然而一本实事求是的精神,不武断,不夸大,不歪曲,不断章取义,他仿佛引导我们走在山阴道上,盘旋曲折,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最终豁然开朗,把我们引上阳关大道。读他的文章,听他的课,简直是一种享受,无法比拟的享受。
  这一偶然的机缘,促成了季羡林日后选择佛教梵文作为自己毕生从事的专业。当然并不是在听陈寅恪先生课的时候他就确立了这一志向。当时季羡林甚至还没想过要做一名学者,而且那时国内也无人能教梵文。只是陈先生在他心中播下的这颗种子,数年后,当他在德国碰到了闻名世界的梵文大师后,便开花结果了。
  季羡林在清华时,曾经与吴宓、叶公超、杨丙辰、郑振铎等几位老师十分熟悉。因为发表文章,写毕业论文等事情常到几位先生家里去请教,几位老师还请他吃过饭。但是惟独与陈寅恪先生接触不多。除了上课以外,从未去陈先生家拜访过。有时候,在校园林荫道上,在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中,季羡林远远地看见陈寅恪先生去上课的身影,身着长袍,朴素无华,肘下夹着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讲课时用的书籍和资料。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琉璃厂某个书店到清华来送书的老板。他同当时清华留洋归来的大多数西服革履,发光鉴人的教授迥乎不同。陈寅恪先生不随流俗,特立独行的形象,给季羡林“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印象”。后来,陈寅恪先生对季羡林的提携与帮助,则影响了他的一生,虽然当时陈寅恪先生并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的旁听生。
  清华时代对季羡林影响很大的另一位老师是朱光潜先生。朱光潜先生1925年出国留学,先后在英国爱丁堡大学、法国巴黎大学、斯塔斯大学学习。那时朱先生刚从国外学成归来,任北京大学教授,在清华大学兼课,年龄也就三十四五岁。他开的课是“文艺心理学”,实际上就是美学,这是一门选修课。季羡林选了这门课,认真地听了一学年,觉得朱先生的课不同凡响,获益匪浅。比起西洋文学系那些外国教授所开的课,好到不可比的程度。
  朱光潜先生口才并不好,他不属于能言善辩、口若悬河的那一类人。而且,讲一口带安徽味的蓝青官话,听起来并不“美”。好像还有点怕学生。讲课时眼睛总是向上翻,看着天花板的某一处,不敢看学生。可是他一句废话都没有,慢条斯理,娓娓道出深奥玄虚的美学理论,句句都能钻入学生心中。朱先生深通西方哲学和当时西方流行的美学流派,而对中国的旧诗词又极为娴熟。所以在课堂上引东证西或引西证东,触类旁通,头头是道,毫无牵强附会之处。季羡林立刻喜欢上这门课,对朱光潜先生也十分敬佩。
  陈、朱二位先生的课,使季羡林终生受益不尽。虽然当时他还没敢梦想当一个学者,然而这两门课的内容和精神已在潜移默化中融入了他内心深处。他说:“这两门课对我以后的发展有深远的影响,可以说一直影响到现在。我搞一点比较文学和文艺理论,显然是受了朱先生的熏陶。而搞佛教史、佛教梵语和中亚古代语言,则同陈先生的影响分不开的。”他又说:“如果说我的所谓‘学术研究’真有一个待‘发’的‘轫’的话,那个‘轫’就隐藏在这两门课里。” 
 
  


结识名流
  他还旁听或偷听过很多外系的课。比如朱自清、俞平伯、冰心、郑振铎等先生的课,他都听过。在旁听或偷听过程中,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最失败的一次,是同许多男同学一起去偷听冰心先生的课,当场被冰心先生赶出了课堂,这也成了一件趣闻。冰心先生当时很年轻,但已蜚声文坛,名震神州。清华请她来教课。学生中追星族也大有人在,季羡林就是其中之一。有一天,季羡林随追星族一起到三院去旁听,屋子里面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冰心先生当时不过三十二三岁,头上梳着一个信基督教的妇女常梳的纂儿,盘在后脑勺上,满面冰霜,不露一丝笑意。她看到课堂上挤满了这么多学生,知道其中必有“诈”,于是威仪俨然地下了“逐客令”:“凡不选修本课的学生,统统出去!”季羡林和追星族们,相视一笑,伸伸舌头,立即弃甲曳兵而逃。从此,不敢再进她讲课的教室。四十多年后,冰心先生已是一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季羡林与她重逢,向她谈起当年被逐之事,冰心先生说,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但是,旁听郑振铎先生的课,就大获成功,而且由于听课,季羡林与郑振铎先生后来成了忘年交。郑振铎先生当时是燕京大学中国文学系的教授,在清华兼课。季羡林由于从小就对中国文学有浓厚的兴趣,便前去旁听。郑先生知识渊博,讲起课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郑先生没有丝毫的教授架子,完全以平等态度对待学生,对青年人十分爱护。郑先生不但邀请季羡林到自己家里做客,而且在他与巴金、靳以主编的大型文学刊物《文学季刊》上发表季羡林的文章。当季羡林看见自己的名字煌煌然印在杂志的封面上时,既受鼓舞,又颇为得意。
  季羡林在大学期间,还有缘结识了沈从文先生和老舍先生。
  沈从文先生在当时已经是一位有名的作家。他那些描写湘西怪异风土人情的作品,受到读者的普遍欢迎,特别是大学生们。季羡林也是沈从文作品的热心读者。他认为“所有并世作家中,文章有独立风格的人并不多。除了鲁迅先生之外,就是沈从文。”季羡林认识沈从文先生,实出于一件偶然的小事。当时,丁玲的《母亲》出版以后,季羡林读了感觉有一些意见要说,于是写了一篇书评,刊登在郑振铎、靳以主编的《文学季刊》创刊号上。文章登出后,听说沈从文先生有一些意见。于是季羡林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沈从文先生,同时请郑振铎先生在《文学季刊》创刊号再版时,把他那篇书评抽掉。就是这样一件并不愉快的小事,他和沈从文先生便认识了。季羡林当时是一个穷学生,沈从文先生是著名作家,两人社会地位相差悬殊,本不应该成为朋友。可是,沈从文先生一点名作家的架子也没有,这使季羡林十分感动。最令他难忘的是,沈从文先生和张兆和女士结婚,在北京前门外大栅栏撷英番菜馆设盛大宴席。出席婚礼的都是各界名流,证婚人是胡适之先生,场面十分隆重。沈从文先生居然也请他参加。这使他感到受宠若惊,同时也对沈先生为人的宽厚、朴实十分敬佩。从此,他们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季羡林认识老舍先生也是出于偶然的机缘。季羡林上大学期间,老舍先生正在济南齐鲁大学教书。有一年暑假,他回济南老家,他的小学、中学、大学“三连贯”老同学李长之,突然告诉他准备在家里请老舍先生吃饭,而且要请他作陪。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使季羡林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
  季羡林从高中时代起,就喜欢读老舍先生的作品。什么《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等,他都读过。他特别欣赏老舍作品中幽默的语言和浓厚的生活气息,对老舍先生十分崇敬。现在自己竟要陪这位著名作家吃饭,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心里忐忑不安。及至见到老舍先生后,才发现老舍先生全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摆架子的名人。特别是他那一口地道的京腔,说起来铿锵有致,听他说话,简直就像听音乐,是一种享受。从那以后,季羡林就同老舍先生认识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又曾因私或因公,与陈寅恪先生、朱光潜先生、冰心先生、郑振铎先生、老舍先生、沈从文先生等,多有交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清新俊逸”清华园
  季羡林在清华学习四年,除了老师们的教诲直接影响他后来学业的成功外,清华的校风对他思想和性格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理,一个学校培养出一个学校的学生,校风对学生的影响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清华的校风是“清新、活泼、民主、向上”,在三十年代,清华大学受西方文化影响更大一些,通俗地说,就是有点“洋气”。
  清华新生入学,第一关就是“拖尸”,这是英文toss(抛、掷)的音译。意思是,新生在报到前必须先到体育馆,老生中的好事者,列队在那里对新生进行“拖尸”。几个彪形大汉把新生的两手、两脚抓住,举起来,在空中摇晃几次,然后抛到垫子上,这就算完成了手续。墙上贴着大字标语:“反抗者入水”,游泳池的门确实敞开着。这是从美国输入的“舶来品”。这里面并没有虐待新生的敌意,反倒是老生对新伙伴充满友情的玩笑。这种表示友情的美国方式,有人看不惯,其实,这正是清华校风清新与活泼的表现。类似“拖尸”的活动,还有不少。季羡林入学后,因为有同乡——篮球队队长的保驾,侥幸未被“拖尸”。当时为此颇为沾沾自喜,事后想起来却深感遗憾。这个终生难遇的机会轻易放过,以后想补课也不行了。
  当时清华的教授月薪高达三四百元大洋,可以买二十袋面粉。他们的社会地位极高,往往目空一切,学生是很难接近他们的。但这并不妨碍学生开教授的玩笑。学生一般都利用自己主编的刊物《清华周刊》,同教授开玩笑。
  第一件事是开俞平伯先生的玩笑。俞平伯先生家学渊源,是国学大师俞樾的孙子。他自己能写诗填词。他在中文系讲授唐诗宋词课,讲得很有特色。在堂上他选出一些诗词,自己摇头晃脑地朗诵。有时还闭上眼睛,仿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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