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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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旅-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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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的是位职业妇女,她同意让人搭车是为省一点油钱,更重要的是路上好有个聊天的。那天电话联系时,对方听彭勃德语不错才同意的,谁知上车后聊了几句彭勃就陷入了沉思,闹得那位妇女好没意思。他当然没心气聊天,一是脑子里还没从英特那里转回来,二是有点空也要琢磨琢磨到了陌生的城市怎么吃住的问题。
 §午饭时到了吉森火车站,他让司机把车停在火车站,付了钱就和人家拜拜。找一辆小推车,大包小包装上,到寄存处,花了六个马克将三大件存起,然后背个挎包直奔大学办事处。接待人员首先表示热烈欢迎,讲解了一遍如何上补习班并花多少钱的事,钱不贵,但愿三个月后能考上学前班,以后就全部免费。
  〃住宿怎么办?〃他希望有一间学生宿舍,像王燕那样,享受大学补贴,比社会上租房要便宜得多。但他知道这不大可能,一般正式学生注册还要排队等一段时间,等谁毕业走人,才能按号挤进去。可德国青年乃至各国来的学生都不愿离开学校,明明四五年就能毕业,非要住上五六年,或者更长一些时间。所以宿舍问题成了各大学的难题,于是学生找私人租房就成了相当普及的社会现象。
  果然办事人员很温和地对他说:〃学校安排的新生紧急住房三天后才分配,这几天您只有去青年公寓碰碰运气。〃
  〃什么叫紧急住房?〃
  〃就是学校宿舍顶楼咖啡馆、地下室,在新生刚来还没有时间处理住房时的临时措施,一般十几个人同住一大厅,但价格很便宜,一天只有几个马克。〃办事员很狡黠地睨了彭勃一眼,她以为他爱听,她们的经验是来自第三世界的学生最欢迎住这种便宜房,有的甚至解决了宿舍都不愿意去住。
  别他妈瞧不起人,彭勃心里厌恶地骂了一句,要了青年公寓的地址就走。果不其然,青年公寓人满为患,好多个人一间房,并且紧急住房分下来之前不可能有空处。彭勃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没住处怎么办?当然不能去旅馆,德国旅馆大都统一,一般性的也要八十马克一天,自己可挺不住。必须眷想办法住下,看看表,折腾半天已是临近晚餐时分,他立刻向大学生食堂奔去。经验告诉自己,凡是有学生食堂的地方就有中国学生。
  果然老远就看见几位中国学生扎在一起吃饭,彭勃心里一热,像一位跟党失去联系的革命战士突然找到了组织。他急忙用两个半马克随便找一位大学生换了一张餐票,排队取餐后,端着餐盘慢悠悠地踱了过去。他尽量给别人以老留学生的印象,这是至关重要的。
  〃几位吃着呐。〃彭勃微笑着坐在他们中间。
  〃没见过你,新来的?〃一位大家管他叫张波的问。
  〃头一天来这,到德国有一年多了。〃
  〃哪来的?〃
  〃柏林。〃大地方来的让人尊敬,有必要的话,彭勃甚至可以说联合国,刚跟克林顿分手什么的。
  〃北京的。〃张波操着一口浓重的北京腔。
  〃朝阳区,三里屯。〃
  〃……有什么麻烦吗?〃
  〃想找个地方住上三几个晚上。〃
  〃等紧急住房?〃
  〃哥们儿你门清呀。〃
  〃哥们儿在吉森三年,就没离开过紧急住房,这两天开始清理人,能不知道?〃张波还挺有气。
  〃我有一主意,你要帮我找三天住处,过两天我那紧急住房归你。〃
  〃一言为定。我帮你找个人就伴,一晚上你要付二十马克。老樊一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那就快吃吧。〃彭勃催促着。忽然冒出个老樊,老樊是干什么的,彭勃也顾不得询问。
  〃到老樊那别忘了带点什么。〃有别人建议。
  〃对对,他就仗着宰新人哩。〃另外一个叮嘱着。
  〃上海人,知道吗?〃张波露了底。
  老樊正是彭勃脑子里想象的那样,精瘦,头发都掉光了,嘴唇没那么朱红得一看就知大富大贵的命,而是印堂发黑一脸的晦气,怎么姓樊的都这样的精神状态?听张波说他是学经济的,而且成绩还不错,在吉森年头最长,挣钱也最多,但还是一副叫花子相。进屋的时候,老樊正在吃晚饭。
  〃老樊,你丫狂了,什么时候学会了吃面包加黄油了?还他妈大把大把抹草莓酱,你丫不过日子了?〃张波上来就先发制人,老樊见了张波,就像秀才见兵一样老实。
  〃阿拉一贯吃黄油,依不要小瞧人。〃老樊用舌头仔细将刀上的黄油和草莓酱舔个干净,然后从桌上把面包渣用手归拢一起,划拉到桌子边顶着的另一手心,一仰脖吞进嘴里。
  〃算你丫进步,看你丫什么时候能吃上蔬菜和汤。〃张波继续打击着老樊,转身对彭勃说,〃这孙子会算计,花钱时能精确到芬尼。〃
  〃老樊,给你丫带来我多年的哥们儿,就在你这里住三四天,人家说了每天给你二十马克。是吧哥们儿?喂,你叫什么来着?〃张波问彭勃。
  〃彭勃。〃
  〃什么马克不马克的,依的哥们儿就是我的哥们儿,阿拉这床垫子归他。〃
  〃就这么说定。老樊,我们哥们儿晚上十点钟来睡觉,给留着门。〃
  〃无问题的啦,简单得不得了。〃
  〃走吧,哥们儿。〃
  张波招呼彭勃出了老樊的屋,和彭勃在学校宿舍群的林荫小道中散步。吉森大学显然比弗莱堡大学差得多,从宿舍水平就能看出。王燕那是十人一层楼,这儿是十六人一层,同样两个厕所两个浴室,厨房也比那儿小。最重要的是王燕那儿每屋一个电话,到学校宿舍控制中心交多少,就可以打多少钱电话,分机之间免费。而这里呢,十六个人一部电话,挂在厨房边上,太容易占线。宿舍群周围环境布置也很一般,也就是草坪而已,人家弗莱堡有人工湖,那是什么滋味儿,夏天全是在那裸浴,连自己也试过。中德一带要比南德穷一些,自己早就听说过的,就像广东和甘肃比一样。没办法,要在德国挺住,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呀。
  〃哥们儿,对这儿印象如何?〃张波问。
  〃还算可以。〃彭勃挺感激地望了一眼张波,他中等个头,挺壮,小胡子,戴副高度近视镜。眼镜后面的眼睛很小,却充满了狡猾和机智。准确地说,不像大学生,像商人。
  〃比柏林差吧?〃
  〃有那么一点。〃
  〃我自己也没固定房住,到处和人蹭着,要不然,你可以住我那儿。〃
  〃你为什么不租宿舍,也挺省钱,不贵呀。〃
  〃我长期在法兰克福工作,偶尔上课来这里。打工也在法兰克福。〃
  〃打什么工?〃
  〃给博览会守夜。〃
  〃累不累?〃
  〃睡觉累吗?还可以蹭那儿的电话打长途,好不容易我才找到这个工作。虽说不见得天天有博览会,但差不多一年也有个二百多天,不一样吗?〃
  〃你活得踏实。〃彭勃奉承着。
  〃敢情。不过我得提醒你,老樊这孙子是财迷,平常一月能挣一千多马克,可二百一十马克的住宿费就心疼得要死。这是最低房价,有大学补贴的,私人住房要租最少三百以上。这几天,吃饭时你适当让他蹭你一口,你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老樊这小子,就会刮自己的油,一月只花四十马克伙食费。〃
  〃四十马克?〃彭勃简直震惊。
  〃在德国,这不是留学生的最高纪录,我听过九个马克吃一个星期的。上海人嘛,为了出国都是倾家荡产,借了一屁股债。出来后就玩命攒钱,先还债,后存起来,将来回国开个小买卖,这号人我在德国见多了。〃
  〃谢谢你。〃
  〃甭谢,一听口音就知是老乡。原来干什么工作?〃
  〃报社记者。〃
  〃刚好,我是出版社编辑,还是同行,国内的事就别说了。在这儿有什么事就找我,我还略知一二。〃
  〃有工作吗?〃
  〃就是这里难找。你没打工许可,去不了博览会。我只知道大家都往超级市场打工,但听说那里老晚发工资。也有去附近美国兵营夜总会打工的,可工资低,辛苦,好在只是周末两天晚上,不影响别的工作。〃
  〃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和老乡与同行一比,这简直不叫帮忙,一切还要靠自己。得,我住这楼二层的三儿那,有事可以找我,我不在告诉三儿。〃张波和彭勃握手后走了。
  晚上回到老樊宿舍之后,老樊正在看电视,黑白的,不用说准是从哪捡来的。彭勃把刚买的一大包面包片黄油巧克力酱之类摊在桌上,一边自己吃一边让老樊再对付点。老樊嘴里说不饿,手却没闲着,用刀往面包上抹黄油和巧克力酱时一点不含糊,厚度要比彭勃抹的和他先前抹时大不一样。中国人几千年来的饥饿感在老樊身上体现得最充分。彭勃琢磨着老樊吃出点感情来时,问到:
  〃老樊,帮我搞辆自行车。〃
  〃四十马克。〃
  〃我要你那辆。〃彭勃知道,像老樊这样的人,抽支烟的功夫就能偷一辆来。但自己不想要新偷的,初来乍到,让人抓住不合算。
  〃什么时候要?〃
  〃现在。〃
  〃你等着。〃
  老樊在墙角处找了一些工具,鬼一样问了出去。一个小时以后回来,领着彭勃到楼下存车处像交换毒品一样,把自行车过渡给他。
  〃哪辆是新弄来的?〃彭勃没有使用偷字。
  〃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明白了,老樊出去这一小时,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偷了一辆,而且还把两辆车大卸八块,又重新组装上。一个小时,无形中又挣了四十马克,一个月的生活费到手。彭勃想,老樊什么事情都按一个月生活费为考虑基点,很符合上海人的性格,能过一天是一天,一月是一月。
  第二天一早,彭勃骑着自行车先到了超级市场。九点钟开业,他七点半到,还是干活时间。里面几位中国留学生在搞清洁,彭勃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想问在哪儿能找到头头。留学生们都做忙碌状,彭勃理解,这是全世界留学生的通病,自己的出现无异于多了一个与他们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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