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稽婴盯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后,便抬眼看向她时,陈白起抿唇一笑,笑窝浅浅,道:“山长有伤在手处,望丞相能够体谅。”
稽婴眯了眯眼。
看着眼前这个百里沛南的亲传弟子的脸,稽婴只觉眼前这少年虽不及沛南山长得风光霁明,木兰皎玉,气质通透,但却也是一枚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顾首一瞥,恍若花间。
“咦?是这样吗?”稽婴问向百里沛南。
其实百里沛南的手上哪里有什么伤,只怕是他家弟子不愿见他为难,随意扯的一个借口,可这谎话对“陈焕仙”而言不过信口拈来,但他却轻易不讲妄语。
可眼下是自己弟子甩的锅,他再为难也得扛下。
“之前是伤过。”百里沛南讲得十分含糊,只是他历来面目一本正经,哪怕是敷衍或唬弄,别人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其实也不算扯谎,他讲的是在水牢之中被铁链捆扯下弄的皮外伤,不过那是伤在手臂之上,与手腕并无关系,且这几日焕仙一直早晚叮嘱他上药,早已散淤无碍了。
“那倒是婴唐突了。”稽婴一脸意外,立即作揖朝百里沛南致歉。
百里沛南敛了敛眉,立即回礼。
“不过一件小事,丞相言重了。”
两人在门边寒喧了两句,这次稽婴便先一扬臂,率先步入内了,而陈白起则心道:哼,真当他们师徒俩傻啊,连他山长如此一个耿直的boy估计都瞧出了,这稽婴分明就是在先兵后礼,玩一出你猜你猜你猜猜!
想让他们一上来便被搅得昏头转向,闹不清楚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想让他们先自乱阵脚,可她便偏不如他所愿,不管他们想玩什么,他们师徒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进入“勤政殿”的书院,这里面修得比较明亮开阔,东西两侧乃一排靠墙的黑木书架,架上垒满了各类竹简、皮纸,正北方则挂着一幅色泽泛黄的秦国地图,而赢稷则站在地图前,身形挺拔高大,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冷硬雕塑,负手凝望。
“百里沛南见过秦王。”百里沛南一入内,便依着士人之礼向赢稷行礼。
赢稷这才转过身,他眉压着眼,莫名凌利而威严,他上前虚托起赢稷,客气道:“不知山长此次来秦见本王,是为何事?”
赢稷在明知故问。
百里沛南一听这话便知赢稷只怕是想来个“先声夺人”,他先前设下的“兵局”与后来的“礼局”,都意在打乱他们这番前来讲和的信心,想让他们一来便处于下风,生怕秦国不愿与孟尝君讲和,若他急火火地便向秦国讲明孟尝君派他们来的用意,只怕这次谈判真会落了下乘,得割地赔款方能完成任务。
这于百里沛南而言并无所谓,让孟尝君吃些亏于他何关,只要达到最终目的便可,但只怕是焕仙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自也不能任之由之。
眼下赢稷既有了应对,那他便不答,反转向陈白起的方向,道:“这位乃沛南新近刚收入门的弟子——焕仙。”
陈白起见此,立即出列,上前参拜:“陈焕仙见过秦王。”
赢稷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樾麓弟子,随意扫过一眼让其免礼,便不再关注于她。
而稽婴却狐疑地扫过他,不知想起什么慢慢地眯起了狐狸眼。
这人好似之前孟尝君逃出函谷关时跟在他身边之人?
当时陈白起的气度样貌最为出众,在他让函谷关守将将那日孟尝君如何逃出秦国的事详细口述时,他便讲过孟尝君身边之人乃一少年主事,于是他让守将描述一番相貌时,那守将对其印象最深,讲得也最清楚。
那画像一直被他收在卷档之中,他也曾反复看过数遍,其样貌气质已有大概,因此当看到真人,虽与画像有几分不同,但他却觉此人有几分熟悉,眼下再听其姓名,倒是能确认了。
最近孟尝君新得一门客,甚是荣宠,好似便姓陈。
这事赢稷没有印象,但这事他在处理,自然记得他。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了,这两师徒乍一看好似都挺温软好欺,但他们二人敢不带一个侍卫便单刀赴会来到咸阳城,便知他们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其实今日沛南与小徒前来”
赢稷道:“此事不急,沛南山长与寡人亦算是一见如故,既然来到秦国,便由寡人作东设宴,令山长与寡人一同好生聚一聚。”
百里沛南状似沉吟了一下,方无奈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书由乐文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主公,三见讲和(三)()
在赢稷邀请他赴这场来“鸿门宴”之后,百里沛南倒也识趣地噤声不再开腔了。
只是他不动声色地回看了一眼“陈焕仙”,少年一袭蓝袍加身,微低着头,柔软而干净的乌发垂落几缕于白皙的脸颊旁,细腻的肌肤,干净的气息,当她不讲话也不看人时,别人见她不过一长相出众的貌俊少年罢了。
见她至入书房后便一直乖巧弟子的模样,由始至终也都没有插言一句,哪怕他方才“不务正业”地应下赢稷之约,撇下正事先去“玩乐”,她亦不曾有过异议。
忽然想起一个词,沛南山长浅弯了一下嘴角,无人所察,怡笑揶揄。
装乖卖巧!
陈白起似有所察,抬眸,一双骨碌漆黑月眸与其相视,顿了一下,她便与他眨了眨眼。
山长,加油!
百里沛南不知是看懂了,还是没懂,他收敛起了情绪,无语地朝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急。
这第一见不成,那便再寻时机。
陈白起虽没懂他的意思,但这摇头的动作却看懂了,她颔首,接着又低下了头。
而百里沛南见此,疑惑地压下岑长的眉眼。
焕仙今日怎地有些过份低调?倒有些不似平日里的她了。
忽然他想起陈焕仙讲过,她曾见过赢稷,但观方才赢稷那漠然无动的模样,却不似识得她的模样这究竟是她在讲谎,还是事另有隐情?
——
咸阳宫于景湖设宴,规模虽不算盛大,但该准备的皆准备得比较完善。
景湖有一条长长的直桥直通至湖心中央位,似一条玉带一样横亘于粼粼青面的湖面,而湖心设有一亭,亭名曰——芙蕖亭,亭似芙蕖,亭亭玉立,倒映在清澈之湖面,更觉翠色欲流,一碧千里。
亭中早有布置,摆上三席,并没有再邀请其它人,一席在北,乃主席位,由赢稷入坐,另外两席则在东西两面,左边是稽婴的席位,右边则是沛南山长与其徒儿的位置。
三方入座之后,便有一行穿着宫裳的貌美侍女分成三拨前来侍候,她们跪坐于旁,神态举止皆十分规矩,并不轻浮旖旎。
“这第一杯酒,便由沛南谢秦王特地盛情设宴款待之情。”沛南山长撩袍起身,举起酒爵向赢稷敬酒。
沛南山长一起,陈白起自然亦不好继续坐着,亦一同举起酒爵站在其后,有模学样,举杯相敬。
“山长不远从齐国前来,奔波劳碌一趟,该寡人谢你。”赢稷不爱笑,亦端正着冷硬的五官举爵。
“君上,婴亦历来仰慕樾麓名声,百年学府文风士习之盛彬彬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今日得一见樾麓书院的山长,只觉亦是高风亮节,厚德载物啊,与那些个奸佞小人,卑劣政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稽婴举爵而起,与百里沛南、“陈焕仙”那一桌隔案相视。
他虽笑语吟吟,但字里行间却在拿捏着百里沛南的“软肋”。
陈白起暗道,这稽婴还真懂讲“行话”啊,明知沛南山长最重气节,正所谓“正德厚生,臻于至善”,他爱护自己的名声如羽毛,不肯有一点玷污,因此他方如此忌讳与孟尝君有牵扯。
偏偏这次为孟尝君请命来秦牵和,着实有悖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虽然稽婴他们可能也知道孟尝君派兵抓拿了樾麓弟子一事,知道沛南山长乃胁迫所致方行这一趟,因此言语中的试探与含量,都只是些含沙射影的成份。
陈白起扬起黑长的睫毛,看着侧前方的百里沛南,心中隐约明白,他该难受了
可恶的稽婴。
她垂下眼睑,眸心一定,正准备开口之际,却听到前方传来沛南山长清越而清冷的声音。
“世上对人的评判常常以好坏划分,然大道生众心,而众心生众生,对一方而言,坏人便是损人利己者,好人,便是损自利它者,那么我们不妨反过来看,这一方的对面,坏人则是好人,好人则是坏人,那么坏与好,不过是一种衡量彼此间利益的评判,自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为人不够有情众生,以一口唇舌来摆弄他人,自是称不上高风亮节,所幸,沛南从不以此来说教门内弟子。”
沛南山长讲话时,总是徐徐如清风,从不刻意加重语气来强调某些字词,然而,他的话从来是有份量的,字句如凿,敲入听者的心头。
听了沛南山长一席话,亭中霎时静了下来,之前那些有些浮动暗涌的气氛也一下便平定了下来。
陈白起嘴角漾出了笑意,原因担忧的情绪一下便变成一种无声激昂——厉害了,我的山长!讲得好,我的山长!怼他们,我的山长!
而赢稷与稽婴的心理活动估计只有一句——失策了!跟一个教书先生玩语言陷阱,这岂不是在班门弄斧!
稽婴讲百里沛南标榜自个儿平日里多高尚重气节,倘若他背地里却帮着孟尝君之流办事,便属名不符实,自个儿扇自个儿的脸。
而沛南山长则讲,这世上的人总是拿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对自己有利的便是道德高尚之人,对自己不利的便是小人,这等标准是为无耻。
稽婴在哑声了好一会儿,方讪讪一笑,暗中瞄了一眼赢稷。
——嘿,君上,帮衬臣几句怼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