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建草棚,用来堆放杂物。他们的孩子在船上出生,也在船上长大,等到了上学的年龄,才会进入村里的小学,和当地的孩子一起读书。在学校里,这些孩子会受到排斥,很难交到朋友,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环境,往往读了几年书就不读了,读到小学毕业的寥寥无几。
平时若无重要的事情,网船上人绝对不会走进村子,同样的,村里的人也绝对不会走上网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直到一个当地人的孩子因为采摘红菱掉进菱塘里演死,这种平衡才被打破。
捕鱼毕竟是靠天吃饭的活,收获多少很难说,为了增加收入,网船上人在浅滩处种了一些菱藕,每年八月,当荷花开始结莲心,红菱便可以采摘了。
每到这个时候,村里的孩子成群结队地涌到菱塘边,等网船上人将成熟的红菱采摘掉,他们就开始动手采摘嫩菱。
菱塘很大,为了采摘方便,网船上人专门打制了浅口的木桶,这种桶他们叫做菱桶。采摘时,人坐在菱桶里,想去哪里,就将菱桶划到哪里。
而孩子们没有菱桶,只能站在岸上,伸手去够长在岸边的菱盘。他们将菱盘从水里捞起来,一一查看下面是否长有嫩菱,要是有,就直接采下来吃掉。
村里人全都知道这件事,网船上人也习以为常,只要这些孩子把菱盘放回原处,他们是不会吭声的。
终于有一天,悲剧发生了。孩子们不知道菱塘的凶险,他们你推我挤,你抢我夺,一个小男孩在俯身捞菱盘时,不知被谁碰了一下,“扑通”一声掉入到菱塘中。
浅滩虽浅,但是淹死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男孩的姐姐就在边上,连忙跳下去救弟弟。随后,这对姐弟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也纷纷跳了下去,最后全都没有上来。
众所周知,菱是一种浮叶植物,它的根茎都长在水下,人要是掉到菱塘里,必定会被这些密密麻麻的根茎缠住,水性最好也浮不上来。
当天下午,村口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网船上人搭在岸边的草棚全部被烧光,丝网船也砸沉了好几条,还打死打伤了好几个人。
章秀青记得清清楚楚,这桩惨剧就发生在1984年的8月,距离现在只剩下二十多天的时间。
即便过去许多年,她依然没忘记那一个灰色的8月,她沉浸在高考失利的痛苦之中,更多的人则沉浸中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中,村里时不时发生失去孩子的母亲上吊、投河之类的事情,而网船上人则全部在那一夜被逼离开这块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
章林根早在两条大狗窜出来的那一刹那,就跟章秀青交换了位置。
没一会儿,丝网船上走出一个身材中等、皮肤偏黑的女孩,将两条大狗唤了回去。
章秀青跟她打招呼:“江兰芳,你阿爸在家吗?”
江兰芳也认出了章秀青,又惊又喜,又有些意外:“我阿爸在船上喝老酒,你等一下,我去叫他出来。”
章秀青便笑嘻嘻地看了看章林根,刚才在路上,她做通了父亲的思想工作,还向他灌输了“借鸡生蛋”的理念,即向网船上人买鱼,再卖给陈玉花和邵寒,换个接地气的说法,就是“投机倒把”。
天天半夜起来打鱼,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捕到足够多的鱼,章林根想了一会也就想通了。
江兰芳的阿爸叫江水生,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一双手伸出来全是老茧,性格倒是非常爽快,章林根仅用了三言两语,就和他达成了交易。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章林根一开口就将自己每斤赚五分钱差价的事情说了出来,江水生听了之后,一拍大腿:“成交!”
这时候的人也太实诚了,章秀青在旁边听得直抽嘴角,江兰芳则是掩嘴偷笑。
第28章 借鸡生蛋()
章氏父女回到家已将近九点钟,沈荷英带着章秀红和章晓锋站在门口,早已等得心焦万分,一见面就埋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从太阳下山就开始等,一直等到现在,担心死了,真怕你们父女两个出什么事情……”
章林根不满地嘟囔道:“要不是为了将那些鱼都卖出去,我们早点回来了。”
沈荷英看了一眼推车,问道:“全都卖出去了吗?卖了多少钱?”
章秀青说道:“全都卖出去了,等一下给你钱。”
沈荷英的脸色好看了几分:“你们肚子饿不饿?灶屋里有给你们留的粥,不过现在已经冷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了,妈妈,我们已经吃过了!”章秀青挽着沈荷英的胳臂,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将分开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沈荷英不由得大喜:“这么说,我们以后打上来的鱼不用再发愁卖不出去了?”
“对滴,妈妈,你说的没错!”章秀青点了点头:“不过呢,半夜爬起来打鱼太辛苦了,偶尔一两次还可以,长久如此,阿爸的身体肯定会垮掉的,所以我们刚才在村口跟网船上人谈好了,请他们帮我们捕鱼,我们赚五分钱一斤的差价。”
沈荷英原本已经打算好今晚继续去捕鱼,两个女儿捉黄蟮,一家人辛苦几个月,把债务都还掉,没想到章秀青怕吃苦,轻易就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挣钱机会让给了别人,而且还是网船上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章秀青察言观色,知道她妈妈生气了,连忙摇了摇她的胳臂,示意她稍安勿躁,听自己把话说完,确切地说,是听她把帐算完:“……人总是要睡觉才会有体力,如果想让阿爸晚上去捕鱼,那么白天一定要让他休息,否则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这样辛苦一晚上,也只不过捕到六七十斤小鱼,顶多挣二十多块钱,可要是改成晚上睡觉、白天耥螺蛳,一天至少能耥五百斤,可以挣七十多块钱。”
沈荷英的脸色顿时阴转多云:“我跟秀红今天下午耥了两百多斤螺蛳,要是耥一天,肯定能耥满五百斤……就是这么多,能卖得出去吗?”
章秀青信心满满地说道:“放心吧,今天我和阿爸没走几个地方,就做成了两笔生意,明天有时间,我们再多走几个地方,一定能推销出去的。”
章林根不愿意给章秀青压力,没好气地瞪了沈荷英一眼,斥道:“要是卖不掉就倒河里,亏不了一分钱,最多浪费你一点力气。”
沈荷英顿时气鼓鼓地嚷了起来:“我只不过多问了一句,你就凶我,我要是动手打秀青,你还不得吃了我呀?”
她妈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要闹腾一场,也亏得她爸吃得消,章秀青不由得头大,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妈,你以为你是唐僧,吃了你的肉能长生不老吗?就算真能长生不老,阿爸也舍不得吃啊!好啦,别生气了,我和阿爸今天走了一天的路,脚底板都要起泡了,好不容易走到家里,只想坐下来喝口水,然后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沈荷英自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份,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要不是你阿爸态度差,我能跟他吵吗?知道你们回到家要喝水,冷开水我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也备好了。”
章秀青深知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将今天赚到的十七块钱全部从口袋掏出来递给沈荷英,章林根递给她的却是一大把零钱,加起来也有十来块,沈荷英看到钞票,顿时忘了刚才的不快,眉花眼笑,比见到亲娘还高兴。
等到章秀青洗好澡出来,沈荷英手里握着一大把钱,兴冲冲地对她说道:“秀青,你知道我们今天赚到多少钱吗?”
“多少?有没有五十块?”章秀青早就在心里算过这笔帐,那些蛇批发出去大约能挣到十块,三条大鱼批发给林晓兵,挣了十一块五角,螺蛳挣了八块,买葱花去一块,穿条鱼批发给陈玉花,挣了十块,鲫鱼和黄蟮半卖半送,大约卖了八块钱,田螺卖给江南水乡,邵寒也给了十块钱,全部加起来一共五十六块五角。
“超过五十,呵呵呵……我怕点错,点了三遍,一共五十八块六角……我原本还担心白辛苦一夜,没想到能赚这么多……人家厂里上班,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领五六十块钱工资,我们累一天就能挣这么多,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呵呵呵……”沈荷英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大方了一回:“这六角钱给你,你们姐弟三人去分吧,其他的钱我存起来!”
你可真是我亲娘,净会给我出难题!章秀青哀怨地看了一眼捏着一把钱、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母亲,再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弟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这次分的是小钱,哪怕他们是一家人,章秀青还是害怕因为分钱不均,从而导致章秀红心理不平衡。
她要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为了以示公平,肯定会将这六角钱平分,后果便是章秀红累了一天一夜只得到两角钱,章晓锋什么贡献都没做也能得到两角钱,要是心胸宽广的肯定不会计较,但她妹妹明显是个不能吃亏的主,章秀青自然不能这么干。
她将钱一分二,五角钱给了章秀红,一角钱给了章晓锋,尽管一句解释都没有,拿到钱的两个人都皆大欢喜。
章秀红捏着五角钱,低头想了一会后,拿出一线一角钱的纸币递给章晓锋:“呶,给你买冰棍吃。”
章晓锋喜出望外,高兴得咧开了嘴巴:“阿姐你对我真好!”
章秀红笑着骂了声:“小鬼!”随即美滋滋地回屋,打开五斗橱,将钱放进其中一件旧衣服的口袋里。
一家人其乐融融,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章秀青,她终于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休息了一会后,章氏夫妻站了起来,拎着扳网、丝网和几条虾网来到河边,将它们全都放到了水里,明天早上收起来,能捕多少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