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横舟赧然,“我编的课本。”
他的手往袖子里面缩了缩,相当不好意思,“先生托梦给我的那天编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我以后想当先生那样的先生,但是我读书的时候,觉得有些书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用处的,就想删减一些。”晏横舟想了想,“要有规矩,但是规矩不能太死了。刚好先生让我教你读书识字,就想让你学我编的新课本。”
左恒只要能识字就行,不明白晏横舟的纠结,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问道:“可是你之前和我说非礼的时候,不就是很多规矩吗?”
碰人一下都要啰嗦好半天的是他,没谈过几句话就和倒腾豆子一样把自己的事情都说出来的也是他。一面说规矩死,一面自己又死讲规矩,左恒觉得晏横舟这个人相当的矛盾。
晏横舟认真道:“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认识,所以要很讲规矩才行。但是现在我们是朋友了,而且我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也有不对,圣人说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我之前有点太心急了。”
他嘴里又冒出一堆左恒没听过的道理。
不过。。。。。。朋友?左恒觉得这个朋友来得太快了。
而且这个突然自称朋友的家伙真的挺唠叨的。
不知怎么回事左恒就想起来剑灵念叨过的“成天大道理”,这个形容好像安在晏横舟身上一点也没错,而且这个大道理其实有点吵。
但是左恒却没有那种对于穷巷里面人吵架那种吵闹的恶感。
大概因为这是自称朋友的吵。她想。并且莫名觉得他这样的自来熟可能会和已经离开歧县的韦正阳相处不错。
“可是我不识字,你现在给我也没用。”左恒觉得一和晏横舟搭上话就没完没了,“反正到太行山要走很久,到时候再认更加方便一点。”
她说着就要走,晏横舟赶忙扯住她,意识到自己又出格之后赶忙松开,“我之前说过的,我先教你读,读着读着就会了。”
显然是左恒不跟着他走一趟就不罢休的模样。
“那好吧,不过得快点。”左恒没辙,“金玉巷第十户对吧。”
“你都记得我家在哪,为什么我之前说的先读书再认字你没记住?”晏横舟耿耿于怀,“听人讲话要听全,这也是礼。”
“再啰嗦我就不去了。”左恒平静,抬脚就走,“你跟上。”
晏横舟慌忙跟上,走了几步,突然道:“等等,我觉得还有好事情,你先别走。”
还有好事?左恒停下了步子,将信将疑看着他。
晏横舟已经在四处转了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是在找什么。最终他在一片被神龙身躯摧残过的林子前停下了脚步,那儿在神龙升天后就像是被雷击过的一片荒土,方才一阵春霖过后又长出了碧绿的绒草,死亡与新生同时现在在一个地方。
晏横舟在林子里头挑挑拣拣,最终停在了一截上头青草长势最旺盛的漆黑枯木之前。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搬不动啊。”
左恒的耳力很好,听见他的念叨,扭头走了回来,和他一起停在了那截枯木前。她蹲下身掂了掂,对着晏横舟道:“你让开一点。”
晏横舟下意识往后站了站。
左恒抬起那截焦黑的木头抗在肩上,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重,“走吧。”
晏横舟目瞪口呆,指着左恒,不敢置信道:“你力气好大!”
“其实不算重。”左恒走在前面道,“上山拾柴火的时候扛过更重的。”
晏横舟看着左恒还要高出一截的木头被她轻巧地抗在肩头,不自觉照着比划了一下自己,觉得如果是自己来的话,非得被这截木头压个半死。
可是左恒明明比他还矮上半个头,居然能扛起来这么重的东西,难怪先生要自己和她一道儿去太行。
在看到左恒的时候,晏横舟最开始是理所当然认为先生让自己和她一起走,是觉得左恒那么小的个子很可怜,想让自己在路上能顺带照顾她一些。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正好相反?
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相当游刃有余的女童,跟在后头的晏横舟觉得,左恒真的很厉害啊。
第41章 朋友啊()
晏横舟觉得左恒厉害,左恒却觉得晏横舟烦人。
那天她扛着一截木头去了晏横舟的家里头,只把那截枯木交给了他家候着的下人,在门口等着他把所谓的课本送过来。
结果晏横舟拿了书也就算了,非得要她自己翻开书跟着他念一遍。
晏横舟的字正中寓欹,端正漂亮,左恒一页页地翻,虽然看不懂上面具体是什么,但还是觉得赏心悦目——如果没有晏横舟在一旁念叨的话。
读书人都是这么多话的吗?之前李先生的话其实也不少,不过没有晏横舟那么喋喋不休。
记住剑灵说的话的左恒更加决定以后要离读书人远一些了——说不过,还得被念叨,和读书人相处多浪费时间啊。
左恒并没有告诉晏横舟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但几天后她早起拿着树枝练剑,回过神就看见一旁托着腮的晏横舟之后,才发现他之前说的“没有去你家”找你不假,再一次见证了小读书郎直觉的可怕。
这段时间里连小镇上她知道的最后一批炼气士也走了,女郎红缨还特地来告过别,说日后有机会去洛邑的话一定要去军中找她。
不过这回左恒没有去送,只是应下了她的邀约,承诺日后有机会到洛邑的话一定会去拜访。
原本山雨欲来暗潮翻涌的歧县在短短的波澜之后又迅速平静了下来,只是和外头的往来突然多了不少,诸如涂县和其它几个县的生意人也有不少举家搬了过来,哪怕有先前的那一场地动中不少人家的房子都塌了小半边也没有半点颓废的景象,该修缮的修缮,领银钱的领银钱,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气象。
左恒就在这样的平静里头平静地练着她的剑,偶尔也会借着上山采药的工夫陪药材铺子里的老人聊会天,大半时候都是老人在说,左恒安静听着。
铁匠铺子倒塌了个彻底,所以她心心念念的铁剑还要等很久,不过左恒找到了锻炼的新方法。
她问铁匠铺那边要了些小的铁块绑在腿上,又往胳膊上也绑了两块。这样动作起来虽然沉重,可习惯之后卸下动作总是会更稳当,速度也更快。
总之,左恒在努力地变强。
所以对于来打扰的晏横舟,她一开始态度就是硬邦邦的,甚至是直接无视他继续练,想着他觉得无聊了就会走人。
她练了一早上,晏横舟也看了一早上。
“你还不走啊。”左恒有些吃惊。
“我来教你念书。”晏横舟还是那副稳重的小大人模样,“温故而知新,我觉得你肯定没有照我说的那样反复读,所以过来看着你读。”
晏横舟要左恒每天都要花三个时辰读书。
可是一天总共也就十二个时辰,左恒忙着变强,根本办不到他说的那样刻苦,也只有会在累的时候稍微翻一会。
她只是想认字,再多一些,能说几句很漂亮的句子,晏横舟让她的刻苦法是读书人的刻苦法,左恒却只是想做个念过书的人,肚子里面有点墨水,出去不会被别人说目不识丁就够了。
所以面对晏横舟的督促,她十分坦荡,甚至都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我只要认得字就够了,我不读书啊。”
晏横舟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不读书的意思,讶然,“可是你不读书又怎么会认得字?”
左恒摇头,把手上的枯枝丢到一旁,舒展舒展了筋骨,答道:“认字和读书不是一样的事情,我只要识字就行了,不是当你和李先生这样读书人。”
晏横舟虽然年纪很小,可左恒觉得他比自己酒楼上见到的那些还像读书人。
“所以就算你看着我,我还是会干我自己的事情。”她补充道,“有看我的这会子工夫,你还不如读更多的书。”
她是真的觉得晏横舟在这儿干等着她是浪费时间。
“那你以后遇到了事情怎么办?”第一次听说认字和读书不一样的晏横舟有些傻眼,又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凡是都要讲道理的,圣人说晓之以理,如果你不读书,你就说不过别人的道理啊。”
“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按照我的道理呢?”左恒说,“如果是我做错了,那就道歉,如果我是对的,对方既然不讲理,那我和他讲道理他就会听吗?”
她接着道:“既然我是对的,对方不讲理,我就直接动手就好了,拳头底下的道理才硬哩。”
晏横舟脸色涨红,莫名有些生气:“这不对。”
“这不对!”他又重复了一遍,“要以德来服人,而不是用拳头。”
左恒抬眼,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激动,“可是你说的是如果不读书,就说不过别人的道理,世界上总有读书更厉害的人,难道我都能说过他们吗?”
她顿了顿,理清自己的思绪后又继续道:“你也说了是遇到事情,如果我是对的,别人不能承认这一点,我说了他就能承认吗?或者我和他说道理,他就是我说的那种读书更多的人,我说不过他,不能服他,那么就能说明我是错的吗?”
“我不是这样意思。”晏横舟解释,不明白左恒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解释不通的歪理,“但是像你这样用拳头肯定是不对的。”
至于具体怎么个不对法,从小学着礼义仁智信那一套的小少年说不出来。
“总之,你这样的道理肯定是不对的。”因为方才的争辩,晏横舟的脸还是有些红。
他想了想,对着左恒大声道:“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为什么不对,但是我以后一定能解释通的,所以你以后不能这么直接就打人。”
晏横舟又想起来被左恒揪着衣襟的事情,“我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