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似乎也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他并不仅仅是那么淡静安详的哥哥而已。可是对着他处事的绝决淡然,水滴却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没有表示出丝毫的不满与讶异。
那不是他希望的,至今尤记得初见时的单纯孩子,那么害羞而又欣喜的样子。却不是现在这种强做镇定的处变不惊。然而那孩子既已经能够平静如此。那就让水滴一直的平静下去。无论经历过什么事,时光都会让其一点点的退色,淡忘而至于消失无痕。——平寂却安稳的一生。
今后的时光,他注定是无法淡然安稳。出自于私心,他也不想把那孩子卷进他的风风雨雨里来。
至少希望那孩子能够过的平淡安稳。托了静池照顾,却并不一定要丰衣美食。只要让那孩子简单的衣食无忧则可。过他本来就该如此的日月,虽然清苦些,却没有大风大雨。
如今那孩子异常的平静如此,他却无法再简单的扮作他的哥哥,也再不愿意影响那孩子的一生。一句话都不愿意再影响。
俯身静静地看了看熟睡中的两人,孩子微微侧着头睡得正香,气息安稳,微皱着眉,神色却安宁。化作狐狸的善袖团成一团,把头蹭到孩子的肩上,细长的眼睛眯着,眼角的茸毛上还沾微微湿着。偶尔会不安分的蹭动一下。
沉默的看了片刻,又掖好被角。径直到一旁换了身衣服。
静池也不拖泥带水,吩咐了下去,也就忙着去应付一大堆的善后事宜。对于他是否真要连夜离开也不多言。
下头的仆佣小厮虽只有寥寥数人,却调训有素。照令把鞍马备全,低眉顺目礼数周全,神色里有微有些惊艳,却没有好奇的多一句嘴过问他的来历。
厩中已备好一匹鞍马。其余还厩着几匹,都不失为良驹神骏。再看院落中种种雅致华丽,看来备下这延院的主人倒不同静池,颇通安乐之道。
从厩旁还放着的鞍具上略一扫过,他眼中闪过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带路的人也只管昭吩咐办事,其余事只当不知,恭敬执勤的为他牵绳引鞍。讨好地直送出院外去。
沉沉的雾气已消散不少,微微露出丝初冬青寒的天色来。入夜虽不深,人心却惶惶,不待宵禁,大街上早已行人绝迹。只余街角暗沉沉的灯笼时明时暗的低照着。
他却也不急着出城,懒懒控了缰绳。一任蹄声微盈,在寂寥的夜空里一声声响得清灵。缓缓穿越了并算不上繁华的街道。等转过街角来,果然见着前头桅下的灯光里'奇‘书‘网‘整。理。'提。供',照着一人一马,一手挑着个灯笼。微微有些焦虑的左右张望着。此时见了她,颇有些欢喜。
那丫头在秋水明光里住得久了,很自然的会惧怕黑暗的地方。也难为了她一个人悄悄的从抄在前头。
“我不去帝都!”不等扬羽开口,他先淡淡的回了一句。再看清楚了她的脸,不由得在心里无声的微叹口气。那丫头还是小巧瓜子脸,却退去了暗黄枯黑的色彩,肌肤剔透。一番玉骨凝香,灯火下莹莹的光彩照人。眼睛极大,回眸流转间自有一番婉转动人。更因着年幼,更有一番蔌玉未琢的混然天成。
“你明明说过你去帝都!”她怔了怔方才开口,却是连声音也变了。清脆婉转里带些沮丧,又有些不甘。
“我随口说说罢了。”他扯了一下缰绳,策马从她身边走过。轻轻的道。“你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去帝都?‘
“怎么不能去帝都!”她被抓之后,在地宫之中,一住就是近十年,外头情形如何一点不知,听他一说,也不知要从何反驳,只是很不甘心的跟了过来。凑到他面前问。
“你应该是鸟灵一族吧。你的脸,不能变回去吗?”他微微叹口气,不答她的问话,依然缓缓策马走着,由着她爱跟就跟上来。
“不能了。”她很委屈的回答,在被抓到之前以密法改变的面貌,一旦回复,她也无法再变成以前伪装的样子。从灭族以来,就再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就连她自己也一直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说起来,除了自己之外,他还是第一个看到自己的人。自己这张脸,长得总算还不差吧。她正当爱美的年纪,对自己现在的长相倒还满意,只觉怎么看都是盈盈讨喜,那要像他那般看一眼就无动于衷的问能不能变回去的道理。
“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你用那样一张脸出去,会给你自己惹麻烦的。”他淡淡的笑了一下,若有所思。
“我这个样子没人认识,就算是有之前见过我的人,也一定认不出来!”要说惹麻烦,她更相信是他般精致的长相更有可能。可看他径自绕过自已向前行去,她慌慌忙忙的跟了上去。顾不得反驳,口中急急的道。“我跟你去好不好?”
除却认不出来之外,她还有她自己的小打算——她现在的样子无疑要比之前要百倍千倍惹人疼惜。到时再楚楚可怜的哀求一番,少说也要叫人又添几分于心不忍。况且觉得他心性颇佳,应该更不会断然拒绝。反正不经意听到他说要去帝都的时候,她是打定主意死乞白赖也要跟着去。
只是不想一眼就被他认出,心下有几分气馁,也不由得有些疑心,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真的就不会被人认出来。说这话时也就少了两分自信,反而有些脸红,在晶莹的肌肤上淡淡的散开,仿佛上了层淡淡胭脂,带着三分少女娇态,一派明艳不可方物。
“你跟我去,那里有让人认不出来的道理。”她那三两分心思,他便是不看也明白。淡淡的应了一句,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
前头一道城门,却不见看守人影。他也不觉奇怪,悄然的行了出去。
一出城门,没了街灯,四下里顿时一暗,只剩了她手中灯笼还在微亮着。那马俊良,到了四野开阔之处,却有些振奋起来。行得有些快起来,她牵着马儿已经显然跟不上。
“你带着我去,我很能干,可以做很多事情!”眼前的一片黑暗叫她恐惧,眼见着他渐行渐远,扬羽一咬牙,连跳带爬的上了马背。天知道,她就连牵着马心底里都还暗藏着些战战兢兢,说到骑马,也跟她的长相一般,头一回现世。
那马偏又欺生,似也知道她是个新手,分毫不给面子,不等她坐稳,一路撅着蹄子连蹦带跳的向前窜去,极想把她掀下去。
“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去帝都!”她一半是吓的,一半却不敢叫他看弱了。也顾不得是不是会惊动了人。抱紧了马脖子,一路大声喊了出来。借以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气势倒不同于她外表的娟丽,凌然而坚决。
他清清淡淡的一笑。从一侧伸过手来,捉住了她的马缰。顺手接过灯去。马到了他手里边,一反方才的活跃,极度服贴的踱着小碎步跟着。淡淡打量着她,仍不开口。
“我要去帝都。”扬羽伏在马背上,有些惊魂未甫。却没有哭,只是咬牙答着。眼里边却有些坚决的狠色。
“帝都那里是那么好进去的?”他淡淡的不置可否。等马匹安定下来,也不曾放开手,就任由着两匹马并缬走走着。
“帝都有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的亲人,都还在帝都!”见马儿安稳下来,她微微的放下心来,固执的咬着一个念头不肯松口。语气里却微微的有些恳求的意味。
“我说过我不去帝都。”他眼里微微闪烁了一下。仍是淡淡笑着开口。
亲人在帝都,扬羽记得的想必还是十数年前,鸟灵初初灭族,余族被掳时的情景。她在地宫中这么些年过去,当年人事,想来都该散得零零落落,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过你真要想去帝都,我或许可以帮你。”
扬羽正有些沮丧,正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来说动他。却听他这么淡然的一句。猛然抬头看他。
“可是不会顺利,我也不能一直庇护你。你想清楚。”他微微的侧着头。淡淡的微笑深处有丝模糊的冷澈。仿佛她能从中昭见到她的未来,冷凌的,锋利的。“你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扬羽张大眼,稍稍坐直了身子,满眼坚决的看着他——只因他的眼里虽然冷凌锐利,可是却是极坦承的。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的决定之下的坎坷。可是也正因为那份坦承,反教她更下了决心无论如休,都要去。
“无论如何都要去吗?”他微微的笑了,那样的坚决看在他的眼里边却有些孩子气般的可笑。“要进去帝都,除却奴隶的身份,还有就是……”
'“你其实是说,我如果一定要去,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我自己找的吧!”扬羽却陡然打断他的话,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说过,想要一起走,就自己跟上来,也是这个意思吧?从他淡然不变的神色里得到了肯定,反而有些惊讶。然而仍然是断然接口。“我要去。有什么事也是我自己愿意的,跟你没有关系。绝不会报怨——你能接受的,我也能忍受。”不甘心的又小声加了一句。
“我无所谓。”他微微的笑一下,不置可否。只是替她理顺了缰绳,递回去。淡然道。“等到前头,再给你备份鞍座吧。有人骑马,却只系了马绺的。”
“哦。”听他的意思是肯带她一路了。扬羽在马上低声的应了一句。她那里知道如何备马的,只是找了个笼头胡乱一套罢了,能从宅院中偷偷摸摸的把马拽到城门口等他,已经算她本事了。
看着扬羽在马背上颠颠簸簸总坐不稳,他也只是微笑看着,不再援手。静池明明白白地在一旁准备了三人份的马具,也不怕他知道,是希望那三人也会跟着他走,倒少了自己的麻烦。——也幸好只有扬羽自己偷了马跟出来。可是到底未经世面,知道偷了马,却不知道要备上鞍架的。
鸟灵与婉转歌喉,善箅身姿出名,向来是馆院中的上品,与扬羽鸟灵的身份,其实也知道那丫头无就算不跟他同路,也没有什么别的路好走。
扬羽要比善袖机灵的多,教导起来,也应该不会花太多工夫。
只是,扬羽没有听自己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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