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似乎早就料到了周夫人心中的想法,看着周夫人面上缓缓绽出欣慰的笑容,才把后半截话讲出来:“反正叶子也不想嫁进周府来,她早说了周府的门槛太高,而且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儿子既然许了她一生一世的诺言,反正横竖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成不成亲也不打紧,这辈子我只跟她一处过罢了。母亲也不必费心再替儿子挑媳妇,无论摆不摆酒,叶子这辈子都是我唯一的媳妇儿!”
“鸿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周夫人震惊的看着儿子,只有一个感觉——这儿子中邪了!
那丫头除了有几分姿色,会点医术,到底还有哪点好的?哪里就比得上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了?
周鸿将心里话讲出来之后,如释重负。他今日接到护卫来报,周夫人去回春堂了,那一刻焦心如焚。周夫人的坚持他心里明白,但他也没有退却的打算,可是让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叶子,却不是他愿意的。
如果说从前的他还有点天真,总想着只要周震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到时候就算是周夫人不喜欢叶子,只要娶进门了,婆媳日常相处的久了总会喜欢上的。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以周夫人的阅历想法,死也没办法接受一个身份低微的儿媳妇的,而且就算将叶子强行娶进门,这恰恰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周夫人对于不喜欢的人,恐怕有一千种让她过不好的办法。
一个“孝”字压下来,叶子恐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而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后宅子里护着叶子,让她不受周夫人刁难。
当他站在回春堂门口,听着母亲与心爱的人说话的时候,听着叶芷青条理分明的讲起两人的将来,以及袒露她心中所想的时候,大为动容。那时候心里就忽然之间冒出来一个念头:或者如叶子所愿,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就好了,成不成亲又有什么打紧?
她一个小姑娘都不惧流言蜚语,不顾名节与他在一起,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惧的?
以前无数次在东海剿匪,面对凶残的倭寇也有性命交关的时刻,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假如那时候死在战场之上,难道还能顾得住父母家人往后的生活?
这世上谁又能真真正正陪谁一辈子呢?
那么叶子的想法反倒是突出重围,为他们寻在世俗的眼光之下也能寻得幸福的唯一的路。
他甚至面上还带着笑意:“母亲,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是不同意让我娶叶子嘛,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是我强要将人娶进门,你也不会待她好的。我那么爱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她,恨不得余生日日跟她厮守在一处。她孤苦伶仃却又坚强能干,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舍不得她伤心流泪,更不舍得她被自己的亲娘欺负,又何必非要把她圈进高墙大院里呢?反正我这辈子只要她一个,进不进周家门真的不打紧。反正家里还有二弟,将来等他生了孩子,继承府里的一切就行。”
周夫人忽然觉得恐惧。
她曾经想尽了办法要拆散这两个人,为此不惜给姓叶的丫头难堪,也不惜亲自登门去侮辱她,那时候她心里只是隐隐不安,但是都不及现在这一刻让她手足无措。
家中二子,周鸿从小端方稳重,能挑起大梁。而次子周滨比之长兄不知道差了多少,他根本也挑不起周府的大梁。
现在不但她目地没达到,还把原本就不太想成亲的儿子逼的彻底不想成亲了。
周鸿不是关在学塾里读书的世家子,手无缚鸡之力,一蔬一饭皆要仰赖家族提供。他是手握军功威振东南的将领,也是两淮盐务一方大员。
他不肯成亲,周夫人既不能像不少世家调教不听话的儿子一样将之赶出门去,让他经受世间苦楚,知道无权无势,离开家族庇佑他什么也不是,就连半文钱也赚不来,经受过外面的风雨苦楚之后定然会幡然悔悟,也不能好言好语的哄着,让他忘了姓叶的丫头。
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且是周家未来的栋梁。
周夫人猛的起身,就好像要失去这个儿子一般哭了起来:“鸿儿,你不能这么对母亲”
周鸿唇边还带着三分冷意,对周夫人的哭诉无动于衷:“母亲,您一再要求儿子不能这么对您,但您是怎么对儿子的?儿子早就说过叶子是我此生挚爱,您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她,是不是就因为她聪慧明理,不愿意因为与您争执而伤了我的面子,对您一忍再忍而您才更加肆无忌惮?你折辱她,难道不是在折辱我吗?!”
他这句话就跟当头打了周夫人一棍子一般,彻底将她打懵了。
周鸿极疲累道:“您也不必对着我哭。该庆幸的你儿了的眼光并不差,叶子也不是市井里那些没家教的泼妇,不然您以为今天她还能体体面面让你从回春堂走出来?市井泼妇怎么吵架,儿子在外行走的时候也见过的,不顾脸面的撕衣抓脸,抓的对方面上一道道的血印子,满口污言秽语,连儿子都羞于听下去,这才是市井泼妇!叶子算什么啊?她就是太讲理了,反让母亲您越来越不讲理!今日能做出上门去折辱她的事儿,日后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儿呢?想必她也不想受此难堪,儿子往后跟她过就是了,至于娶她入门,您就当儿子以前讲了个笑话给您听罢了,不必当真!”
他说完之后,也不顾周夫人哭的泪水涟涟,转身一掀帘子走了。
第154章()
冬至当日,扬州城扬扬洒洒飘起了雪花,船泊停运,行人稀少。
码头上泊着的漕船里,刘嵩跟卫淼相对而坐,中间放着红泥小火炉,上面煮着的热水咕嘟咕嘟沸腾,水汽缭绕,两人谁都没动,坐看舱外景象。
刘嵩似随意道:“阿淼,你最近没去瞧过你姐姐?”
卫淼闲散的朝后靠着:“大哥,你想去看我姐姐就去看吧,周大人也不是时时刻刻在的。”他忽的直起身子,凑近了刘嵩,格外真诚的建议:“不过大哥,有一点我实在不明白,我这姐姐吧就算生的美,心肠好,可她现在都是别人的女人了,你就真的不介意?”
叶芷青回来之后没多久,他便往叶府里去过一趟。有她在,苏铭等人倒也没再为难他,只是终究不同于他寄居叶府之时融洽的光景了。
叶芷青还问起他在外面过的可好,卫淼当时便笑:“我跟着刘大哥做事,他就是瞧在姐姐面上,也不敢亏待我的。”那时候她面上浮起尴尬的笑意,卫淼不知其中曲折,只当两人感情水到渠成,能修成正果。
再多跑两趟才发现周鸿竟然是在叶府扎了根,三不五时来过夜,叶府诸人似乎也习以为常,只有他惊讶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回来有心揪住刘嵩问问,可又怕伤他的心,旁敲侧击才知道,原来刘嵩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归知道吧,可也没对叶芷青死心,这才是让卫淼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步。
刘嵩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低头开始泡茶,声音里带着一丝惆怅:“阿淼,你以前有没有被所有认识的人唾弃过?”
“怎么没有?我当初被老姜头带着坑蒙拐骗的时候,认识的人里,也就阿琨跟阿根不讨厌我,其余的走过去都要当着我的面吐唾沫。”他如今与老姜头绝裂,衣食无忧,生活品质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就连去外面窠子里,妈妈姐儿们也是可着劲儿的奉承,开口必称“卫大爷”。
刘嵩一笑:“说起来我跟你以前也差不多,整条街坊邻里就没有人不唾骂的,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了叶子那时候自惭形秽,却又贼心不死,总想将她娶进家门多好,想的多了就生了邪念。”
卫淼还从来没听过刘嵩讲他与叶芷青的过往,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他一颗心系在了叶芷青身上,掐头去尾他睁眼就看到了中间一段儿,全不知前因。
“后来呢?大哥你不会是把她抢回家了吧?”他是句话纯属调侃,但没想到刘嵩一脸震惊,表情分明写着“你怎么知道”几个大字,他顿时乐了:“真有这回事?”
刘嵩懊恼的揉脸,声音里还带了些苦涩的笑意:“那时候鬼迷了心窍,当真是将人打晕了带回家,借口也十分卑劣,其实只想将她留在身边。现在想想,还不如那时候将人留在身边呢!”早知道他也有今日。
卫淼还凑近了要听后续,一副没听过瘾的模样,刘嵩在他脑袋上笑着拍了一巴掌:“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
“刘大哥,我发现你真是太对我胃口了!”他补了一句:“那时候抢人的时候。现在太过婆妈了。咱们这种人,打小在外面打架斗殴,跟别人嘴里夺食,荷包里骗钱,不争不抢早就饿死了,哪里需要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你若是喜欢叶子,就不必等了!”
刘嵩原本心里就有些摇摆,卫淼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让他心火嘭的一声炸开了花,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你说的没错,姓周的一日没娶她,我就还有机会!”他举起手中茶杯:“为兄以茶代酒,敬你今日这番话!”
大抵卫淼以前做的事情全都是见到官差要绕道而行的,多年阴影之下,再让他去接受叶芷青会嫁给官家子弟,反不如叶芷青与刘嵩在一起让他自在。比起威震东南的少将军周鸿,刘嵩做姐夫则更合他意。
他举杯与刘嵩轻轻一碰:“那我祝大哥马到功成!”
冬日严寒,漕河越往北方便渐次结冰封冻,水运彻底停了下来。在漕河里漂了大半年讨生活的汉子们都三五聚在一处,或对饮小酌,赌几把试试手气,或结伴去私窠子里找姐儿们乐呵乐呵。
卫淼要去私窠子里玩,被阿琨跟阿根拖着不松手,刘嵩下了死令,若是他两个看不住这心思活络的小子,开年就别想跟着去京里跑船。
阿琨跟阿根虽是卫淼的死忠,可如今就连卫淼也要听刘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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