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一听这话便拉长了脸,甩袖道:“我就今晚,你来是不来?”
她走到阴影重重之间的床榻上去,利落地解了自己的衣衫,玉体横陈地摆在贾修眼前。
贾修旁观着,美艳无比的徐氏,是所有男人都抵挡不住的杀器,他的舌头抵了抵上颚,喉结滚动几下,终还是没忍住朝徐氏走去
十月里又下了一场雨,缠绵了一宿,陈留地处北方,照理说不会频繁落雨。
窗外一池残荷,被雨水打出泠泠清音,宛如仙乐。
啾啾歪着脑袋熟睡着朝向里头,容恪和冉烟浓各自一边,他的手掌轻轻拍着襁褓,儿子睡得香甜,小脸蛋红扑扑的,冉烟浓看着就喜欢,忍不住想亲亲。
但容恪好像不喜欢她总为了儿子忽略他的存在,大概是醋了罢,冉烟浓想亲儿子,就只能一视同仁地把他一起亲了。怕吵醒啾啾,冉烟浓小声道:“昨夜听人说有人摆酒,就在咱们侯府里?”
容恪点头,“是父侯生前的几个副将,跟着他一道出生入死的。不过如今各领兵马去了,我不想同他们喝酒。”
容恪酒量浅,喝醉了又好乱说话,他极少和一群人宴饮。
冉烟浓蹙了蹙眉,“他们不是说要给你接风洗尘么,怎么你不去,他们也还能聚得起来?”
多年袍泽,容恪对军中的几个将军是了解的,“他们的目的不是为我接风。皇上派了人来,瓦解陈留士兵,割据一方,本来便是谁也不服谁,他们都是一帮血性男儿,自然不肯容外人,可偏偏如今王猛手中的兵力最多,他们敌不过王猛的铁腕,便只能联盟起来,日日买酒醉饮。男人之间若要结盟,喝酒便足够了。”
容恪望向了窗外,支起了半面轩窗将淡如雾的晨光拽了近来,寡薄的亮色,印在他的瞳孔里,依稀有墨染的风韵,深浓得无法融化。
当年意气风发的陈留世子,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桃源,如今早已改天换地,物是人非。
想来都令人叹惋罢。
天渐渐地亮了,冉烟浓起身梳洗,然后为啾啾穿小衣裳,天气冷了,她亲手给啾啾做了一顶圆圆的小狐狸帽,啾啾眼睛微蓝,衬得不到巴掌大的小脸更精致可爱,冉烟浓喝了一点厨房的小米粥,就在杌子上坐着发呆。
容恪也梳洗了一番,扎了一个利落高束的马尾,戴一条绣珠攒玉的白蟒抹额,一身短狐裘利落月白胡人服饰,腰间缀有五色璎珞玉带,踩着狐毛长筒箭靴。他将宝剑悬在腰间,英气之中别是一股昳丽秀逸。
冉烟浓诧异地放下汤碗,“你要出门么?”
容恪点头,“晚间回来,不必等我用晚膳。”
冉烟浓虽不知他要去做甚么,但还是顺从地让他去了,有江秋白他们随行,她就可安心一些。事实上除了几次为自己,她几乎不曾见过容恪受伤。
所以每次与其担忧容恪,不如保护好自己不成为他后顾之忧。
容恪携着长剑,跨马出门,身后跟着十几名骑兵,剑虽在鞘中,但容恪给人的感觉,就仿佛他本身便是一柄利剑,街道上的百姓或有认出容恪的,都惊疑不定地望着,世子如今没有兵权大伙儿都知道的,他回来只是为了祭告容氏祖先、吊唁亡父,怎么如今这么一副装束?
容恪带着人去了一趟容家祖地,山水绝佳处,容桀新立的墓碑矗落于其中,颇有几分惹眼,往来一艘轻舟,如一粒芥子穿行湖面,艄公唱着哀恸的悲秋之歌,竟很是有几分凄凉。
这时,尽管对容桀素来没甚好感的护卫们,也不禁潸然,可见世子却从容地翻身下马,一个人走到了墓碑前,只有江秋白敢稍稍跟近一些,便迎着上去了。
“世子,有何发现?”
容恪脸色漠然,“我要掘墓。”
“什么?”江秋白大愕,“子掘父棺,大逆不道,世子万万不可!”
容恪淡淡地微笑,“不亲眼见到他的尸首,我不信他会为了母亲追随到地底下去,毕竟这个人无情无义,哪里有心。”
江秋白知道世子其实是有意为留侯翻案,依照目击过留侯死状的人的口供,留侯应当并非死于幻觉,而是另有隐情,但他们三两张嘴,说不清楚,加之徐氏又瞒着容恪将留侯早早下葬,更令人觉得事有蹊跷,若不掘墓验尸,恐怕难以查明真相。
只是江秋白还是觉得,既然留侯已经入土为安,何必再惊动一个已死之人?世子毕竟是留侯的儿子,如此行为,太过于违背人情。
“挖。”
容恪眼眸深沉,犹如夏末蘸着厚重雨意的浓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江秋白讪讪无语,自知劝说无果,只好听话,埋头去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报仇()
一个时辰之后;一具腐尸被人从棺椁里抬出来;已经散发着恶臭;容恪取出了一条帕子;裹住了半张脸;系在脑后。
容恪蹙着眉;等江秋白将留侯放在棺椁旁时;他蹲下身,将手套也取了出来戴上,手指掰过容桀泛着黑气的头;后颈处,有一处圆孔,约莫四根绣花针粗;江秋白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致命伤。
“世子,这是”
容恪闭了闭眸;清早见到冉烟浓对镜梳妆;翠翘拢上绿云;纤细的牡丹花簪斜缀入发髻之中;他睁开眼;“也许;是珠钗一类的器具所伤,扎破了父侯的颈脉,一击致命。”
留侯身子骨弱;不说刺破他的颈脉;单单推他一把,都让人觉得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容恪起身,将手套扔给了江秋白,“查查身上可还有别处伤口。”
江秋白戴上了手套,将与几个下属将留侯的尸体上上下下地又检查了两遍,“回世子,没有了,只有这一处致命伤。”
容恪解下了帕子,淡淡挑唇,“我知道了。”
检查完尸首,江秋白等人将留侯的棺椁放回土里,容恪才回头,见他们在填土,忽蹙眉道:“找工匠将墓地重新修缮。”
容桀毕竟曾是镇守一方的留侯,墓地太过于寒酸,让闻者哀恸。
江秋白着人吩咐了下去,雇工匠过来择日将墓地重整。
但这本来是徐氏该做的事,将留侯下葬之后,可见她便几乎再没有管过容桀的墓地了。
容恪翻身上马,用帕子将衣摆上的污泥擦了去,脸色如一潭映着秋月的湖水,平静无风而不动,教人揣摩不透,半晌,容恪微微牵起嘴唇,露出一朵微笑来,恍惚一瞧还令人觉着有几分善意。只有江秋白隐约望到了湖底一片无光的阴冷,不觉一哆嗦。
看起来世子好像并未发现其他异状,但江秋白就是觉着,世子应该已经猜到凶手了。
事实上,他说出是珠钗所伤时,江秋白就有了怀疑,能用这个杀人的,多半是女人,而且是能近留侯身的女人。照理来说,徐氏侍奉留侯多年,不该如此心狠手辣,也许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容恪踩着马镫,不疾不徐地策马回城,高楼上,王猛仍扶着围栏俯瞰。
王玄道:“他出城去了。”
祭拜父亲本是人之常情,王猛不奇怪这个,但奇怪之处就在于,“容恪生性谨慎,连你我都觉得容桀之死事有蹊跷,他必然也察觉到了异样。”
王玄愣了愣,“那,今夜还要动手么?”
王猛挥手,“先撤了。你我得到皇帝指令,留侯死得蹊跷,本来有职责在身弄明真相,但你我身份不便,如今容恪既然回来了,他生父之死离奇莫测,不如让他自己查,等查明真相,我们上报之后再行暗杀。此外,容恪是个谨慎的人,初回陈留必定事事戒备,等过些时日,他放松警惕,咱们一击致命的胜算才会大些。”
王猛分析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王玄素来唯他马首是瞻,便不觉点头同意。
九月底齐咸造反,被扣押之后,皇后被赐了三尺白绫。
死时空落落的永巷里只有她,还几个捧着白绫鸩酒的宫人,皇后性子烈,又心狠,事败之后早就没有了生的指望。
她还以为齐野是真正信任她,才会喝下她放了毒的汤药,但事实根本不是,还以为一夜夫妻百日恩,齐野纵然是不爱她,至少对她心里有一丝怜惜了,可皇后抹着眼泪,被他拿下时,只问了一句:“皇上,臣妾这么多年,在你心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
齐野俯视着这个要谋害亲夫的毒妇,冷然一笑,“你知道朕为何临幸你,封你为后——你和纯贵妃都有几分神似阿虞,而你的眼睛生得更似她罢了。”
皇后便心冷了,呆怔地望着皇帝,被粗鲁的士兵拖了下去,齐野阴戾地瞪着她,毫无夫妻情分地、挥手让人将她拿下。
在黄河治水的端王殿下,得到密报,上京时势已变,不觉微笑,河坝已修建过半,引水通渠也已竣工,端王不必再扮演仁者仁心,率领轻骑秘密潜回了上京。
齐野被一点点病就放倒了,终日卧榻不起,朝政之事多半是太子齐戎打理,他已焦头烂额,便没顾虑,二弟端王已回了魏都。
端王回京之后,在府中梳洗了一番,洗去了风尘,另着人假意从黄河寄书太子,他已动身在回魏都路上,齐戎自然许可,但这位已在魏都的端王殿下,却在看望了怀孕妻子之后,踅身走入了厢房。
等候已久的人,半截纤弱的身子匿在半昏的烛光里,幽幽冷冷,在端王微微一笑,用蜡烛引燃屋内所有的灯时,她才转过身,解下了青灰色的斗篷。
齐戚摸了摸下巴,“陆妩,我记得,我们的契约到此为止了。”
当日齐戚还在宫中侍疾时,便早已与陆妩做成了交易,他帮着陆妩监视贤王府以及贤王的动静,让陆妩将情报卖予皇帝,以换取贤王事败之后陆家的平安。
陆妩所得到的一切关于齐咸的消息,都是端王殿下派遣到齐咸身边的细作告知的。她是贤王侧妃,永平侯与贤王又是利益联盟,由她向皇帝告密,才最为稳妥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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