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你觉得,他们还会来追杀你?可是你已经离开了长安,对他们报的也是假名,我看未必……”刘良思忖许久,缓缓开口道。
“不,叔父。”刘縯凝眉想了想,摇摇头:“无论对方为什么要杀阿秀,但他们既然知道阿秀化名为赵成,也知道阿秀太学生的身份,那么就一定能查得到阿秀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刘良不解:“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让人改了阿秀在太学的案牍。”
“因为我虽然让人改了案牍,但能改的,却只有阿秀在去太学登记的那份名册而已。太学察举的那份名册,已经早就登记在案,那却是没法再改了。”刘縯叹了口气:“两份名册之中,唯有阿秀的名字对不上号。没有人查便罢,但以大司空这个身份,只要有心要查,那便绝不会放过这个疏漏。”
“我……明白了。”
刘良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望着刘秀的双眼里带着些无奈。
“且容我……想想吧。”
“是,叔父。”刘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和哥哥,在外面等你。”
刘秀拉着刘縯走出了门,轻轻关上了屋门,并肩坐在了门槛之上。
夜空中,月『色』皎洁,洒落在两人的身前,将大地照得一片银白。两人静静低着头,望着身前地上如霜般的月光,不发一语。
“哥哥,我能说的,已经全说了。剩下来的,就只能看叔父的抉择了。但是……”沉默了良久,刘秀突然抬起头,望着身旁的刘縯:“不管他最终的决定是怎样,我都一定会……跟随着你。”
“跟随?我不需要你跟随。”刘縯一愣,随后哑然笑了起来:“只要能帮我说服叔父,那就够了。夺取天下,是我自己的事情。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么?我做刘邦,你只要做刘喜就够了。”
“可是……我不想一直被哥哥保护着。”刘秀摇了摇头,面『色』坚定:“如果一直在你的羽翼下,被庇护着生活的话,那样确实会很轻松。但……我不想一直做你的累赘和负担。我想……”
刘秀突然自门槛上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拥抱着身前的晚风:“我想要为你做一些事情,甚至有一天,也能够……保护你啊,哥哥!”
“傻瓜……我怎么可能需要你保护?”
刘縯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重重抽了一下刘秀的后脑。然而他的语气,却是如以往一般,满含着温柔。
而那双永远霸气凛然的双眼中,也破天荒地闪动起了点点晶莹的光芒。
身后,年久失修的门扉,发出了吱呀的响声。
打开的门内,刘良停在了两人身后。然而无论是刘秀还是刘縯,都没有回过头去。三个人只静静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刘良轻声开口:“如果这是保护阿秀唯一的办法……那么,我也只有这么做了。”
直到此时,刘縯才站起身,转过身来望着叔父
那张苍老的脸上,混杂着痛苦,与挣扎之后的坚定。
“谢谢你,叔父。”
刘縯重重抱住了身前的老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第45章 男儿当有所为(五)()
身为舂陵刘氏中辈分最高,威望最隆的人,刘良很快取得了舂陵数十家宗族的支持。
这也就意味着,刘縯补全了他计划中拼图的最后一块图片。
刘縯自己手下豢养的私属死士,李通家族的财力,以及舂陵刘氏的人望。这三者合在一起,便搭建起了取得天下的第一块基石。
然而起兵,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便有了刘良的支持,有了舂陵刘氏的支持,刘縯依然需要时间,来采购兵器,招揽人马,训练士卒。
而这些事情,恰好是此前刘縯在宛城无法做到的。作为天下五城之一,南方重镇,宛城的城守可以容忍刘縯作为一个地下掌控者的存在,但却绝不可能放任他在眼皮底下建立起一支军队。
一晃眼,便是三年过去了。
地皇三年,十一月。
晓月楼。
房中,三个人围着几案,坐成了一圈。
任光坐在刘秀的对面,手中端着个酒杯,时不时浅浅抿上一口而已。他一直是刘縯最信任的部下,也是最忠实的部下。
李通的下颌留起了短须,手中捧着个龟壳,轻轻摩挲把玩着。他作为李氏一族在南阳的代表,虽然没有公开成为刘縯的下属,只不过是长年借着来晓月楼玩乐作为掩护,时不时来与刘縯见面而已。然而私下里,他却已经是刘縯最为重要的智囊。
刘縯手中抚『摸』着一把狭长锋锐的长刀,刀锋反『射』出的光芒恰好照在他双目的位置,明晃晃的一条光带。
一切准备都已经就绪。今夜,便将是发动的一夜。
而刘秀与刘稷两人,此刻却不在宛城,而在舂陵。
这三年里,刘秀一直担负着在舂陵练兵的职责。而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哥哥也将刘稷安排到了他的身边,贴身防卫。然而幸运的是,那个黑衣人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而刘稷,自从八年前稀里糊涂地带着刘秀来到晓月楼来之后,他也跟随了刘縯,如今已成了刘縯手下的第一号打手。只可惜,长进的唯有身手而已。他的脑袋却始终是之前那副懵懂糊涂的模样。
“还有……一个时辰。任光,再确认一遍,突袭的剑客都准备好了么?”
刘縯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刀刃,头也不抬地问道。
“都准备好了。”任光稳重地点点头:“三百人突袭南门,不惜代价也要从内部夺取城门,放少主的大军进城。四百人晚半个时辰自晓月楼出发,在南门发动的同时攻入太守府,斩杀张方。”
“哼……这几年里,张方从我手里收下的财物,已经不可胜数。他自以为这是一笔交易,用来换取他对我的妥协与宽容。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刘縯的嘴角,弯出了一丝残忍的冷笑:“那笔钱,买的是他的脑袋!”
“李通,阿秀那里没有问题吧?”刘縯又抬起头,望向李通:“他的军队行进到哪里了?”
李通淡定地微笑:“三个时辰前接到的飞鸽传书,距离宛城还有三十里。以路程而言,无论如何都能赶得上。只要我们能够在那之前,将南门顺利打开。”
“南门的突击队会提早半个时辰夺门,只要能够守住城门半个时辰,让阿秀带领兵马进城便行了。”刘縯点了点头:“南门的三百人,比突袭太守府的人数虽然少些,但身手却更好,不会有问题。对了,今夜起事的占卜……结果如何?”
“放心吧,伯升。早已算过无数次。无论是南门的夺取,还是张方的死,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事实了。”李通晃了晃手中的龟壳,挑了挑眉『毛』。虽然已经成为了刘縯事实上的下属,但李通却始终只称呼他的表字,而从未唤过主上二字。
“说起来,既然还有一个时辰的话……”李通突然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我是不是可以先去楼下放松一会?姑娘们都在还吧?”
刘縯狠狠地瞪了一眼李通,没有开口,目光中透『露』出的讯息却已经很明显。而李通却只是促狭地笑了笑,伸出了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刘縯不再理会李通,只缓缓擦拭着手中的长刀,眼神却逐渐『迷』离。
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起了昔年,安众侯刘崇攻打宛城的场景。
那是一个正午,刘縯正在宛城的城头之上,望着城下『乱』哄哄的战斗。以他在宛城的地位与身份,自然不会有人去干涉他的存在。尽管城头上已经布满了奔跑的守军,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质疑,为什么一名游侠,可以待在城头上,悠然自得地观看即将发生的战斗。
实际上——那甚至都不能算得上一场战斗。
刘崇手下招募来的兵众,不过只有三百余人而已。这样的突袭,这样的人数,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攻城器械。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攻城,而是求死。
在说服刘良和刘縯失败之后,安众侯甚至遣散了所有招募来的兵卒,而只余下了对自己最为忠心耿耿的三百人。他不再奢望能够攻占宛城,而只希望以自己的一死,惊醒天下所有汉室的宗族而已。
三百人,排列成了整齐的队形,向着城门冲去。
城楼上,箭雨如注,向着城下不停地『射』去。队列中不断地有人倒下,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仅有区区三百人,城守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上,而是大敞开城门,等待着迎接那三百人的冲击。
城门洞之内,是严阵以待的枪林盾阵。
因为城守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三百人的死更惨烈,更能够起到警醒的作用。
当冲到城下之时,短短百步的路上已经丢下了上百具尸体。然而那队列虽然已变得稀疏,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随后,便是血花飞溅的碰撞!
刘崇与他带来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他们用肉体无畏地迎接着刺来的长矛,任由自己的鲜血飞溅,只为能用肌肉与骨缝夹住枪尖,然后以手中的刀剑挥砍向前,以自己的一条命,换取面前守军的一条命。
自从回到了南阳郡,在这宛城开始了游侠的生涯之后,刘縯已经见过了无数次的杀戮。然而没有一次,比得上眼前这一幕的震撼。
没有呐喊,没有哭嚎,没有亡命的奔逃。有的,只是如汹涌澎湃,拍打礁石的巨浪一般,默然将自己的肉体献祭的壮观景象。
这样的战场,是绝不会在游侠争夺地盘的厮杀中看见的。
最后的景象,是刘崇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砍杀了两名守城的士卒之后,被五柄长枪自胸前穿透的模样。
刘縯清晰地看见,他胸膛被自前至后贯穿,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他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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