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数落着,似乎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主子的身上。
赵天顺无可奈何地望着陆陆续续离开的佣人,他知道这是蓄谋已久的集体大罢工。他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怒不可遏地叫道:“你们这样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天理难容,良心何在?我要扣掉你们所有的工钱……管家,你给我看好了!不要让他们拿走任何东西!”
赵建国终于在父亲狂躁不安地大呼小叫中,微微清醒过来,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有气无力地喊出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爸……你就让他们走吧!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赵天顺顿时暴跳如雷,大声喊道:“管家,你快回来!这混小子醒啦!赶紧去找医生,赶紧去拿药,赶紧做事儿啊!”
赵得钱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老爷,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就算把我劈成两半,恐怕也做不了那么多事儿。”
赵建国吃力地直起半个身子,又叫了一声:“爸……”
赵天顺忍无可忍地怒吼:“去你妈的,你离家这么多年了,还有脸回来认我,你为什么不死?害得老子这些年,一直担惊受怕。”
几度虚脱的赵建国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宛如梦中,他半闭着眼睛,争辩道:“我妈早就死了,为什么不骂你自己。”
“她也是被你这个败家子活活气死的!”
赵天顺指着儿子的鼻梁,骂道。
“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离家之前,她就死了,我好想她。”
赵建国情不自禁地留下几行热泪。
“我也快要被你气死啦!”
赵天顺一声长叹,他扬起手中的拐杖,一边猛敲沙发旁边的茶几,一边大声咆哮。看样子恨不得挥舞拐杖打两下儿子,才消消气。
赵建国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令人感到陌生的老者,苦笑道:“爸,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老的气色还是那么好!”
“这都是被你气出来的,因为你还没死,所以我也努力地活着。”
赵天顺颓然地瘫坐到沙发上,赵建国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刚转动身子,就摔落沙发,晕倒在地。
赵天顺随即一蹦而起,惊慌失措地扳动儿子的身体,一股热泪涌出他的眼眶,扑簌簌地往下掉,他低声哭诉道:“管家,咱们怎么办啊?你赶快想办法啊?快救救我的儿子,他就要死啦……”
第177章 人如其名()
管家赵得钱顿时愣住了,他看着老泪纵横的主子。情急之下,他想起了赵家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住在楼上的小姐赵月娥。
赵月娥排行老三,年方二十八,待字闺中,至今未嫁。
赵得钱撇下主子赵天顺,径直冲上二楼。
他一边猛冲,一边叫道:“小姐,小姐!你二哥回来啦!”
此时,正待在闺房里发呆的赵月娥大惊,她犹如一只惊吓过度的野兔跑出房间。几乎跟猛冲上来的管家撞个正着。
“管家,我二哥在哪?他人呢?”
赵月娥一把拽住赵得钱的肩膀,惊叫道。
赵得钱大口地喘息,有些沮丧地叹气:“唉,人在客厅里躺着,半死不活。老爷都快要急死了,你赶紧下去看看吧?”
赵月娥心急火燎地跟着管家下得楼来。她扳起赵建国,紧紧拥在怀里,低声地哽咽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她转头看着脸色凝重的父亲,叫道|:“爸,咱们把他抬到二楼上去吧?我好方便照顾他。赵叔,等下你赶紧去找医生。”
赵天顺点了点头,三人合力抬起赵建国往楼上走。长久的伤病折磨使原本身体健壮的赵建国日渐消瘦,他们抬起来都觉得有些偏轻。
赵建国迷迷糊糊之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又放下,拐弯又转角,最后被人平放在床榻之上。
他浑身软弱无力,精神萎靡,奄奄一息,恍惚之间,耳畔仿佛响起张大民临行之前的那句叮嘱:“你们还没完成任务,记得赶快行动。”
父亲赵天顺晃动的身影几乎盖住了妹妹赵月娥柔弱的身躯。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老人家爱恨交加地呼喊与责骂:“这小王八蛋,总算还有点良心!临死之前,还拼命挣扎着回来看你老子……”
不一会儿,管家赵得钱总算带着医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医生拿出听诊器,探到赵建国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然后翻开他的眼皮,看了又看,如释重负地做出诊断:“他并无大碍,只是感染了疟疾,需要打针吃药,休养两三周时间就会好转。你们不用太担心!”
赵天顺幸灾乐祸地叫起来:“这小兔崽子,真是丢人现眼啊!”
赵月娥嗔怪道:“爸,外面到处都是死人,二哥感染疟疾很正常。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有什么好丢人啊?”
她亲了亲赵建国的额头,小声地叮嘱:“二哥,你先躺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赵月娥说完,径直转身跑了出去。她望着人去一空的院子,毫不犹豫地奔向大门。在她身受父亲和长兄庇护的岁月里,今天算是个特别重大的变故,佣人集体出走,二哥突然回家。她着急得只在睡衣外面,披上一件薄薄的衣服,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出了门。
她站在自家的门前东张西望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跑进隔壁邻居的院子,走向法国人安德烈的门口。
医生在主人赵天顺的授意之下,给病人赵建国开了几服药,打了一剂消炎针,然后叮嘱道:“赵老爷,您过后先照着这个方子抓几服药回来给他吃。如果病情没有好转,我们在想别的办法。”
赵天顺只能遵从医嘱,他跟着管家送医生下楼。赵建国闭上了沉重的双眼,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睡梦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那是他准备离家出走的前夜,跟自己的兄长赵建民对话的情景。
赵建民面前叠满成堆的报表,价目单,以及统计图。他一边盲打算盘,一边伏案疾书,填写那堆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格。
“大哥,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啊?”
年轻气盛的赵建国坐在床头,看着忙碌之中的兄长。
那时,他正准备参加刺杀刘震天的行动。
当天,他刚在茶楼会见暗杀行动的组织者卓刚。
“嗯?你有什么事吗?我已经忙得头晕眼花了。”
赵建民并不抬头,依然忙于珠算,填写那些枯燥乏味的数据。
“大哥,我跟你换名字好吗?”
赵建国双手枕着脑袋,平躺在床,若有所思地问。
“为什么?你这名字不是挺好吗?”
赵建民并不抬头,他停下在算盘上活动的右手,盯着满桌花花绿绿的文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发问。
赵建国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愤愤不平地大发感慨。
“我不太喜欢老爸起的这个名字,太过于高大,值此国难当头,恐怕我承受不起。而你的名字就比较接地气,也很好听。想必老爸给你起名字的时候,他的心态变化还没有现在这么大。”
赵建民再次举起手指,噼里啪啦地击打算盘。他一边拨动珠子,一边问道:“那你说一说,这些年他最大的变化在什么地方?”
赵建国讥笑道:“这些年来,咱家老头越来越庸俗不堪,麻木不仁,自私自利,见利忘义。”
赵建民不禁摇头苦笑,低头沉默地拨打自己的算盘。
“大哥,你跟老爸就只会忙于赚钱。小妹都这么大了,还没上学。”
赵建国望着坐在旁边低头练字的赵月娥,当时她刚十二岁,不过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只是缺少家人关爱,看起来就像个假小子。
赵建民急忙辩解道:“这个你尽管放心,老爸已经找最好的私塾老师教她,她现在会读的书恐怕比你还多。是吗?小妹?”
赵月娥奶声奶气地叫道:“是啊,二哥。大哥说得对。”
赵建国固执己见,“反正我不管,你的名字借给我用一下。”
“好吧,只要你喜欢,我的东西都可以拿走……”赵建民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老二,你害我填错几个字,两百块钱又不见了。”
赵建国笑了笑,他带上小妹赵月娥和他讨来的名字走了出去。
沉睡中的赵建国惊恐不安地摇了摇头,他刚摆脱一个噩梦,又梦到另一个不堪回首的往事。
梦中还是二楼那个房间,赵建国再次推门而进。大哥赵建民跟上次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地拨弄算盘,埋头填写表单。
赵建国直截了当地叫道:“大哥,你的名字我不要了,现在还给你。因为我就要走了!”
赵建民头也不抬,冷冷地问:“为什么要走?你打算去哪?”
第178章 为富不仁()
赵建国表情阴郁,他平淡地说道:“因为我看到你跟老爸一样,每天都拼命地赚钱,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就会跟你们同流合污。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去为民除害。”
赵建民停止手中的活儿,轻声地问:“你打算去哪?想好了吗?”
“不知道,目前我还没想好,总之随遇而安,走到哪算哪。不过可以肯定我想干大事,而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建国仰头站立,犹如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像。心里多么希望兄长能看他一眼,可是赵建民并不抬头,眼睛依然盯着桌面上的表格,面无表情地说道:“老二,你小子又害我算错了一个数,五百块钱又不见了。”
赵建国尤为失望地转过身子,垂头丧气地打开房门,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妹妹赵月娥堵在门外,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乍一看就像一个风尘中的女子。
她手上拿着一本新书,伸到赵建国的面前晃了晃,得意洋洋地笑道:“二哥,你看!这是爸爸刚给我买的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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