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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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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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住马,检点士卒,这位伪邵武军大都督心里越发后悔。今天到底怎么了,那些会开花的铁弹丸再厉害,打在城头,威力不过方圆数尺。打在城墙外的,不过炸出斗大的一个坑。邵武军城高墙厚,照今天的速度,那些铁弹丸炸上三天三夜也未必炸得开。但自己怎么第一想法就是逃呢,想想刚才城头上支离破碎的属下,黄去疾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大小腿不听使唤。平素自诩智计不亚于诸葛之亮,胆色不低于关云之长的他,突然间觉得又困惑,又畏惧,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都督,要不然,咱们整顿人马杀回去,把夫人和少爷他们救出来”?一个千夫长畏缩着上前问道,听语气,判断不出他是真的想洗雪刚才一时胆小犯下的错误,还是想试探黄去疾的口风。

“去光泽县修整吧,过些日子再图恢复。大伙不必担心家眷安危,文大人是个正直的读书人”,黄去疾沮丧的磕磕马肚子,带头向东北方走去。把家眷安危寄托在敌手的慈悲上,这话不知是在安慰部下,还是安慰自己。

但是黄去疾不敢回头,凭着这伙士气低落的残兵,光复不过是个精神寄托。同为宋人,战场上,新附军无法从直视对方的目光。跟在蒙古人身后打打太平拳可以,真的让他们攻城,半路上肯定还会散去一半。如果士卒丢光了,黄去疾难保自己不扮演劝降大使的角色。

正自怨自艾间,猛然听侧后一声惊雷。山旁边闪出一哨人马,招摇挥舞着一个宋字大旗。旗手身后,一个青年将领银甲白袍,拎一杆长刀,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几个溃兵躲避不及,被将领砍瓜切菜一样剁翻,居然是刀刀夺命,毫不手软。

“杀呀,莫走了宋奸黄去疾”,慌乱中看不清来了多少伏兵,山洼子里草木乱摇,烟尘四起,也不知道四下里来了多少对手,布下了多少陷阱。

“是林琦”,黄去疾眼尖,一打马背,带头向西北便跑。跟着黄去疾的士兵见主将逃了,哭喊着,四散奔命,刚才还疲惫欲死,此刻却唯恐双脚跑得不够快。大多数士兵落入了宋军手里,讨饶声伴着宋军的喊杀声响成一片。

“降者免死”,林琦见黄去疾逃命,也不追赶,带着几个骑兵在人群中左冲又突,将新附军溃卒格成数段。来不及逃走的新附军见周围满山遍野都是破虏军旗帜,不敢抵抗,乖乖的按林琦的吩咐放下武器,把手抱在后脑勺上。

看着几千士兵被四百多破虏军战士押着走远,兵部侍郎邹洬带着百十个新兵,开始收拾树林中的旗鼓。奉文天祥的将令,率领士兵在此埋伏了一整天,邹洬却感不到一丝疲惫。现在,打心眼里,他开始佩服文天祥的指挥能力。五千人马敢打两万人驻守的大城,算准了黄去疾不敢出城迎敌,也算准了溃卒草木皆兵。这本事,高,实在是高。

堪堪又跑出二十余里,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光泽县城头。黄去疾累得几乎要吐血,勉强带住战马,再次回顾。这会儿,万余士兵去了七成,只有不到两千身体结实的跟了上来。兵没兵样,将没将形,弓着虾米般的身子,大喘粗气。偶尔一个体力不支的倒下去,立刻吐着白沫抽搐成一团,活活跑死的,大有人在。

这点残兵,黄去疾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在大元朝的前途彻底断送了。刚要吩咐士兵进城休息,耳边又闻“骨隆隆”一阵战鼓,光泽县城头旌旗招展,号角齐鸣。数百个精神抖擞的将士从堞楼后露出头来,高声呐喊。

“杀啊,抓宋奸啊”!喊声在群山中回荡。

“大哥,跑吧”,黄天化一打马屁股,绕开光泽城,掉头向西。黄去疾被几个心腹亲信拥着,跟在黄天化马后又是一阵猛跑。此刻再顾不上想仕途前程了,士兵丢光,能不能活着跑到元军控制地界都成了问题。

破虏军第一标副统领张唐冲着黄去疾的背影一阵冷笑,也不追赶。打开城门,带来麾下收拢那些新附军残兵。他比黄去疾早到光泽没多久,一个时辰前,他带领半营人马精锐冒充邵武溃兵混进了光泽,将守将一刀砍了,不费吹灰之力地断了黄去疾的退路。

光泽一失,邵武军再无黄去疾容身之地,向东行不得,向北有人堵截,只能绕向西南,身边溃卒越溜越少,堪堪到了西溪,已经只剩下黄天化和几个心腹亲兵。从小到大,黄去疾第一次骑马赶了这么远的路,只觉得浑身筋骨如散了架般疼痛。恨不得一头从马上栽下去永不爬起。

“天化,天化,你等等大哥”。光杆邵武大都督委屈的冲着自己的本家兄弟喊。

“大,大哥,快走吧,过了这道溪,再翻过前边那几道山,就是新城了,那是建昌军的地面,他们和文疯子井水不犯河水”!黄天化不敢回头,催促坐骑去试探西溪的深浅。跑了半日的战马喘着白色的粗气,不情愿的将蹄子踏入了冰冷的溪水。

时值冬末,溪水很浅,河中央不过是没了马腿光景。黄去疾见本家兄弟安全过了河,自己也催动战马跟了上去,身边仅有的五、六个死士分散开,用战马将黄去疾夹在中间,时刻提防着危险的来临。

提心掉胆过了河,沿着溪水的支流向上游走了一个多时辰,几道青山挡在了面前。附近没官道了,只有小路可以翻山。亲兵们将黄去疾抱下战马,彼此搀扶着,走向山间小路。棉纸甲过溪时浸了水,软软地贴在山上,被山风一吹,比镔铁还凉。

“建昌军守将是我的故交,到了那里,本都督一定好好答谢你们”,黄去疾惊魂稍定,嘟囔着许下报恩的承诺。眼珠四下打转,寻思着如何从亲兵中骗一套衣服出来,换去身上这身倒霉得纸甲。

心腹们笑了笑,谁也没把黄去疾的许诺当真。眼下大伙能否活着走出山岭都是未知数,赏金的事,等有了命去享受时再说。

“等本都督征了兵,一定将邵武夺回来,到时候,把你们都提拔为统军万户”,黄去疾犹不甘心,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

“大人,您还要领兵与文天祥作战么”,走着走着,前边探路亲兵突然问了一句。

“啊,我,本都督不知道”,黄去疾的回答极其老实,兵散尽了,自己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领兵与文天祥作战,忽必烈肯再让自己掌握一支兵马么。即使忽必烈肯,那些手中有兵的新附军将领们,会听自己指挥么?

“依我看,咱们还是回老家,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吧。从今天的战况看,这天下将来是谁的,还很难说”,黄天化小声嘀咕,他胆子小,经历一场战争后,立刻动摇了天下必属大元的信心。

“走一步说一步吧,谁知道呢”,黄去疾叹了口气,当年抛弃文天祥时的理由又出现在心底。‘文天祥好战而不知兵,跟在他身后,徒然送死而已’,可从今天的情况看,文天祥真的是‘好战而不知兵么’,为什么自己的每一步几乎都在他的算计里。

“黄大人,末将找得你好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入了黄去疾的耳朵。数十个士卒,平端着弩,跟着一个黑甲将领切断了前边的山路。那员武将手擎一口单刀,身上的黑甲擦得一尘不染,从里到外透着冷峻。

“贵卿”,黄去疾惊讶的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猛然醒悟道,杜浒是文天祥麾下爱将,而自己已经背叛了文天祥多年,与杜浒不再是并肩抗元的同伴。

“没想到黄都督还记得故人”,杜浒摆了摆手中得刀,轻轻向前逼了一步。黄去疾、黄天化,生不起抵抗之心,又找不到逃生之路。

“呀”,一个心腹死士举着刀高高跃起,单刀如电般,直劈杜浒脑门。没等他的身体落下,一杆羽箭呼啸着迎上,噗地一声,半截箭杆颈而过。半空中的死士茫然的弃刀,握住箭羽,瞳孔骤然放大,然后直直地落到地上。

至死,他亦不愿相信,对方的箭如此重,如此准。

杜浒身边的侍卫后习惯性的后退半步,转动手柄,重填弩箭。旁边的同伴立刻填补了他空出的位置,新制的破虏弓上,弩箭闪着幽幽的蓝。在这团蓝光面前,一切生命都可视为死物。

“不要射,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胜过本将手中这把刀,就可以活命”,杜浒骄傲地摆了摆手中的利刃,柳叶刀上的一双银环撞出悦耳的欢鸣。黄去疾的心被这声欢鸣撩拨得如万抓在搔,有心说几句话来鼓舞士气,目光却离不开对手刀尖,嘴唇颤动着,半点才蹦出了一个字:“请…。”。

没等他讨饶的话说出口,又有两个侍卫叫喊着冲了上去。他们跟在黄去疾身边久了,手上沾满了大宋抵抗着的血,不敢讨饶。既然杜浒许诺胜过他手中的刀就放大伙生路。两个侍卫想全力一博。

杜浒动了,身子轻轻的向右侧滑了半步。只半步距离,已经让两个新附军侍卫的刀光失去了目标。然后,他猛地一拧身,刀光如匹练,斜着扫过一片虚影。半个头颅顺着刀光飞了出去,血如泼水般溅了一地。然后那刀光又仙鹤回旋般轻灵的一转,嘶鸣着,飞向另一个死士的胸口。没等那死士移动身体,刀刃已经砍破了铠甲,划到了胸膛上。

“你”,受了伤的死士半跪在地上,血从破碎的甲叶下喷涌而出,瞬间在地面形成一个洼。

剩下的心腹死士面面相觑,汗水顺着刀柄流下来,沿着刀尖一滴滴落入泥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受雇于黄去疾,保护黄大人平安是他们的职责。但眼前这个黑甲将军分明是个魔鬼,他们自问,敌不过对方手上那把刀,刀光也没有那么狠。

杜浒摆摆刀,做了个邀战的手势。眼前的人,他看不起,一个也没打算放过。文丞相不愿意承担嗜杀的恶名,他杜浒不在乎。如果能回复万里山河,他不在生前评价和身后名声。

北元可杀人,屠城。为什么宋军就必须做仁义之师?放那些刽子手和无耻之辈离开,让他们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也罢,本都督今天认输”,黄去疾见逃生无望,索性不再后退,解下腰间佩剑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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