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拥仄而又噪乱的茶肆,台上是浓墨重彩的蜀戏,台下是芸芸众生,本是红尘扰扰、面孔昏昏,却都在重莲的笛声里,化作清净。若一股清流推开尘浊,似一股清风吹散天际的乌云。
更奇的是,重莲笛声起,那喷火的汉子口中喷出的火竟然一路前扬,直接从众人头顶冲涌出了茶肆大门去!火随笛声动,化作红龙直冲天际——被雨云给积压得昏暗的天地,仿佛骤然被烧开一片灿烂,就连那天际的乌云也被烧去了大片,露出一角蓝天艳阳来!
众人皆是惊呼!
重莲朝向同样傻掉的玉真眨眼轻笑。随即笛声一转,那耍着水袖的女子仿佛活神附体一般,水袖扬起,曼妙非常。那一***的水袖像是清水白浪一般,渐渐扯动了天地之间的水幕雨丝,让所有的雨水全都随着那水袖的节奏扬扬抑抑,规规矩矩地奔向河流中去,再不蜿蜒于地面上形成泥泞而脏污了行人的鞋面。
那变脸的绝活便在重莲的笛声里变得更加神奇。随着他面具每次的变换,天上的**便变换了一重样貌,越来越淡,越来越绮丽诡谲,当那汉子全副的面具全都展现完毕,茶肆外的天空中竟然早已从乌云密布变作了霞光满天……
面对此情此景,哪里还有人坐得住。满茶肆的人全都站立起来,齐声欢呼,“神技呀,真乃神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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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茶肆之中的蜀戏班子收获了他们从没敢想过的银子。
那蜀戏班子的人当然知道自己手里的戏法能有几斤几两沉,他们心知肚明这功劳该归属于谁。那戏班的班主亲自迎了重莲进后台,纳头便拜。
重莲大笑,“老人家多礼了。”
那戏班班主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知道遇上的这位白衣公子定非常人,这才连忙见礼为之前班中人不敬之语致歉,并恭恭敬敬封了五十两银子奉上。
重莲笑着朝玉真眨了眨眼,并未多留,这便扯了玉真的袍袖转身而去。
走出好远,玉真还在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重莲。重莲大笑,“那曲子,可还入耳?”
玉真红着面颊,“此曲只应天上有……那叫什么名字?”
重莲静笑,轻扬长眸,“碧海潮生。”
青丘之国
“碧海,潮生?”玉真单听着这名字,已是痴了。,眼前只觉闪过烟波浩渺,笛声如碧,烟波亦然如碧,粼粼荡荡,在银色的月光之下,奔到她眼前来。
“真是好听。”她仰头,望他一身白衣的出尘清逸,“那是不是说,你的家就在水畔?我想那里应该有海,只有海的广博才会生出这番碧海潮生的气度来。而且——你的家一定满目苍翠,像是碧色云天……”
重莲不由动容,她竟然由一首曲子便猜出了请求的大概来。便似,心有灵犀。
他自己也不知怎地便说出句话来,“他日,我带你去看。”
娟说罢,他自己也是惊住。青丘之国,哪里是一个女道士能去得的?再说,如果带了她去青丘,便自然是他的身份再无隐瞒……
下意识里,难道他已经想过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已经想过要带了她回青丘么?
玉真却甜美地笑着,完全没留意到重莲的怔忡,“阿九,你先给我讲一点,好么?我好奇死了!”
邈他便笑了,最禁受不住她软糯的嗓音,“那里是在东方的海滨,是——这片大地上,最靠近日出的地方。每当日出日落,海面之上一碧万顷,却也会因为太阳而带来漫天漫地的嫣然红霞。很美,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地方。”
玉真眸子里闪过憧憬的星光,遥遥望着东方,“我生长在蜀地,又是在山中,我心中便最是欣羡那大海之滨的博大与浩淼。阿九,你能生在那样的地方,真好。你用来做名字的‘重莲’二字倒也不委屈了你,莲花本就该生在水中;想想如果海面绽重重清莲,那该是多美的景色……”
重莲便笑了,白衣扶风,静静望着那面颊红透的女子。纵然绀衣莲冠素雅清淡,她却仍旧美得惊人。
一路向前走着,玉真这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个重要的问题去,“阿九,刚刚你怎么做到的?他们的戏法分明是被你的笛声给带出了神奇之色的!”
重莲便笑,没有停下脚步,“幻术耳。不然你以为我还真的能有呼风唤雨的能耐么?”他转眸,笑得狡猾,“不然,你以为我是你们的天尊么?都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把戏……”
玉真忍不住撅嘴,“原来都是假的?”
重莲大笑,“你不是也睁着眼睛被我骗过数次了?”
玉真咬了咬唇,紧走几步追上重莲,“才不是!你是骗过我,但是这一遭,你却定然不是骗人的——那不是幻术,更不是障眼法,我看见了你的笛声引动九天风云,看见了那股子清气吹开了漫天迷障……重莲,你定然还在对我隐瞒着身份。你自谦,这才是在继续骗我!”
见她认真起来,他调皮地向前跑去,顽童般地回眸眨眼,“玉真,你又被我骗过了!真的只是幻术,你是个小傻瓜……哈哈……”
却在转头之时,神色郁窒下来——果然是他错了的。他以凡身来人间,本是做那最后的修炼,以便长全九尾,正式继承青丘。
他不该跟人间有任何的沾染,更不该如同刚才一般炫耀术法……
被撕破的衣裳
重莲却不依了,“那便取了你店里最好的女式衣裳给了她吧。”
玉真大惊,拍掉重莲的手,“这怎么行!”修道之人若非还俗,岂能随便穿俗家人的衣裳!
那店家似乎还有犹豫,重莲长眉一挑,凤目中漾出点点寒光来,“还不去么?”
那店家赶紧躬身退到后间去找去。玉真便急了,“阿九,你别乱来!”
娟重莲狭长的目光睨着她,却忽地讨好地笑开,垂了头在她耳畔,“你伸手摸摸你后背上,两个肩胛骨中间的部位。”
玉真不明所以,只得伸手去摸。一摸之下便是大惊——那里竟然有一大片的衣裳都破开,满手摸着的竟然都是皮肤!
玉真囧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邈重莲便笑,狭长的眸子里是讨好,却也有得色,“所以,就算这店里暂时没有道袍可卖,玉真你也必须要换一身衣裳了。先穿穿俗家女子的衣裳吧,天尊都不会怪罪于你。”
玉真的心思却全都集中在后背这片破了的衣裳上,“可是这个,这个是怎么回事?”
她终究是修道之人啊,竟然自己背上会有这么大一片衣裳被划破都不知道!如果有人想要取她的性命,岂不是她此时早已没命了!
玉真蓦地抬头望重莲。重莲这个家伙做事儿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了,他极有可能会因为想要她穿新衣裳而故意划破她背后的衣裳的!这一路行来,他跟她的距离最近,她也对他最没防范,所以最有这个可能,不是么?
重莲的长眸却隐隐滑过一丝阴翳,“是那茶肆里。看戏时,你我不是背靠着那板壁而立?想来该是那板壁之上有铁钉,你又因为太过专注台子上的蜀戏,所以没留心后背也是有的。”
切,真的有这么凑巧么?为什么他的衣裳就是完好无损?玉真本想出言反击他两句,顺便问问是不是他故意弄的——却,被他狭长眸子里的阴翳给定住。
他不是在笑谑,他的眸光里有她第一次看到、却也看不懂的谨慎和严肃。
她的笑言便也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只能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去穿了店家拿出来的俗家衣裳。
只是,今晚的重莲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只是因为一件衣裳,便要严肃成那个样子么?
玉真穿好了衣裳,忍不住回眸透过更衣间的门脸缝隙向外望去。门外早已是倾天倾地的夜色,店堂里倒是被灯烛照得宛如白昼。恰有一丝夜风从门外盘旋而入,扯动了店堂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里,从玉真的角度看出去,只觉得重莲狭长的眸子斜斜挑起,无数流光从那眸子里飞掠而过,每一抹都是寒凉。饶是玉真,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今夜的重莲,诡异重重。
也许是因了刚刚那一眼的寒凉,玉真忽地想要在更衣间里多磨蹭些时间再出来,便拎过了自己的绀衣道袍过来看,背后果是一条凛然的大口子——却根本不似重莲所说的那种被铁钉刮破的样子,反而是一种……该怎么形容,像是一只利爪抓来撕扯而开的那种不规则的形状,裂口之间尚且牵连的布丝像是蛛网一样披荡开,让这个口子看着一如蛛网乱绪一般惹人心烦。
门外,重莲与那店家交谈的声音丝丝传了进来:
“店家,此地近来有没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重莲的嗓音一贯地优雅又带着些慵懒。
那店家客气地回答,“倒没有什么离奇的事,不过是些生老病死的传闻权充做街谈巷议的谈资罢了。不过却又多数是人们杜撰附会来的,信不得。”
重莲笑,状似无意地问,“我们今天在东街的茶肆听戏,那家的生意倒是红火。”
那店家被挑起了兴致,“咳,就算再红火又有什么用呢,那当家的已是不中用了。听说当年也是个跑江湖扬名立万的,很是积攒了些银子,便携了家小来阆州安静度日。开了间茶肆本也不为赚钱,只是想多个地方会会朋友、聊天喝喝茶的。谁知道茶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可是那当家的身子骨却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倒也日日还都坐在台下听戏,不过却事实上只剩下一把枯骨罢了。”
玉真听着心下便是一凛。脑海里仿佛影影绰绰晃过这样一个人影。
当时茶肆里人多,又是光线幽暗着,她自己是个修道的女冠便更不该东张西望。可是饶是如此,她还是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就在台下第一排的角落里,紧贴着另一边的板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身月白的长衫,坐在那里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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