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心底蓦然一尖暖意涌起,她轻轻地笑,抬眸去望青云子,“师兄,能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只是,这样的话也终究莫在这宫墙中再提起了。”
“你不信我?”青云子语声里多了一丝苍凉。
玉真摇头,压住心底的难过。她自己何曾想与师兄这般说话?可是这里并不是青城山的逍遥天地,这里是天子宫苑,隔着四堵墙不知有多少耳朵,师兄多说一句这样的话,恐怕只会多给他自己带来一分危险吧。
既然棋局已经做就,她已被顺利地抬上了棋盘,从此再难左右自己的命运;她却至少还能做到一件事:尽量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推离身边去,保他们一份平安。
对师兄如是,对阿九更要如是……
自己一个人入了棋局,便也够了。好在生来不知父母,没有亲人,唯有这两个人,是她放心不下。
“师兄,你多心了。这里是宫禁呢,哪里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自小在青城山长大,根本不知人间繁华;这一次进了宫,终于领略人间万象,我倒是当真喜欢得紧呢。”玉真轻轻说,转身拂着裙袂上的褶皱,借一个垂首挡住了面上的神情。
-
“大胆蛮夷,竟然屡屡上犯天朝,朕数次恩抚为重,却反而让这群宵小得了喘息之机!”含元殿上,李隆基“啪”将奏折从龙案掷于地上,恨恨高声。
“开元三年,大食国与吐蕃联手,攻打我大唐属国拔汗那。被我监察御史张孝嵩与安西都护吕休合击而退。”
“开元十年,吐蕃攻我属国小勃律,再被张北庭节度使张孝嵩大败。”
“其间更有小规模的侵扰无数!大食国、吐蕃,朕果然是对你们太过仁慈了!”
李隆基手拍龙案,大殿之上铮铮回声。
-
紫宸殿,高台铺锦,栏杆雕莲,李隆基独于高台之中奏羯鼓。台下龟兹舞女曼妙柔舞,有歌者踏拍而歌。
新拜相不久的李林甫静静走入。繁华大殿、歌飞袖扬,正是一片升平之相。李林甫静笑,恭敬立于高台下暗影里,片声不出。
高力士遥遥望见李林甫来,刚想打招呼,却骤然只听一声重响,皇帝手中的一双鼓杖竟然齐齐折断!
做成鼓杖的乃是黄檀木,坚韧致密,本是极难折断,却没想到竟被皇帝双双敲折!
断声一出,大殿一片寂静。舞女和歌者都被惊得不知所措。
李隆基恨恨一声,“宵小蛮夷,欺我太甚!”
正文 星蕴心机
“皇上,宵小蛮夷何苦劳皇上动怒?只需发我天朝之威,摧枯拉朽实是不用费吹灰之力。”当着天子之怒,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却只有李林甫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不慌不忙。
李隆基闻声而回眸,手里断裂的黄檀鼓槌扔下,在高台上发出空空的硬响,“哥奴,你该知道,形势已是不同。”
李林甫乃是李氏宗亲,小字哥奴。所以李隆基对他除了君臣之义之外,更是多了一份自家人的亲近,私下里便也时常只称呼他的小字。
李林甫静静一笑,仿佛对李隆基语气里的叹息全然不意外,“开元三年,大食国与吐蕃联手,攻打我大唐属国拔汗那。他们的兵马尚未开拔,我北亭节度使便已然收到了皇上六百里加急送去的战报,待得他们到达拔汗那国门外三百里便已经屡遭伏击,人马损失泰半。”
开“开元十年,吐蕃攻我属国小勃律。那一晚更是天象奇特,本是干热的西域大漠,竟然在那个晚上骤降冰雹,吐蕃兵马大受其伤,所以被我大唐兵马轻易击溃……”
“够了!”李隆基霍地转身来望李林甫,“哥奴,你说的这些朕当然知道!朕不想再提,你懂吗?”
李林甫依然静静地笑,却是抬头望了高力士一眼。
效高力士会意,手中拂尘一摆,紫宸殿内所有舞姬、歌者,包括伺候的侍卫和宫女全都静静退出。
李林甫这才深深行礼下去,“微臣只想劝陛下一句:那人,终究还于国有用。此时既然还未到撕破脸的时候,那么何不再用他一次?皇上胸怀天下,又何苦容不下这一个人?”
李隆基霍地转头来望李林甫。
-
“玉真拜见皇上。皇上金安。”轻挑玉帘,玉真款款走入紫宸殿中。李隆基正独坐灯火之下,独对玉笛,仿佛陷入深深思索之中。
李隆基服食丹药,又是保养有度,从面上看上去仿佛而立之年;可是此时紫宸殿中灯火昏暗,只有高台之上那一盏独明,光线明暗之间倒是已经清晰看见他的老态。
“哦?玉真?”李隆基见款款走来的玉真,只觉惊喜。玉真进宫这么久以来,今晚倒是第一次主动来拜见他。
李隆基亲下高台,握了玉真的手,迎玉真上了高台,“玉真啊,今晚怎么会想到要来看朕?”
玉真笑,柔美万端,“听得宫里私下议论,说这些日子皇上为了西北兵事忧心,茶饭不香,更是常常独自静坐。玉真忧心皇上,特来看望。”
皇帝轻轻一叹,“难得玉真用心。朕,深感欣慰。”
玉真轻笑着将手中玉盅揭开,“皇上,玉真趁着昨夜落雪,采集了梅花上所承托的雪花,盛入玉盅之中,待得雪化成水,煮了茶来送给皇上润喉。皇上心焦,自然会有内火攻心;这雪化而来的无根之水,又乘着梅花的一段冷香,正是润燥去火的呢。”
李隆基借着灯光望玉真,只觉目眩神迷。那样柔媚艳丽的女子,偏偏穿着道家的青衣,便反觉妩媚入骨,端丽无方。
皇帝忍不住情动,一把便拥住玉真,“玉真,你让朕心火更盛。”
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
玉真娇笑,却没推开。只是转了身子去望那灯光照不进的幽暗处。皇家煊赫、所有器物皆是金雕玉缕,可是终究却也被黑夜笼罩,再华贵的光芒也逃不开黑暗的束缚。玉真柔声,“皇上,玉真此时尚穿着道袍,皇上如此,玉真怕亵渎了三清……”
李隆基最崇佛教,更是尊了老子为李家始祖,玉真轻轻一语,李隆基只能按捺。便执了玉真的手,轻轻饮下玉盅之中的清茶,更是循了玉真的手指、皓腕,一路贪婪吻下去,直到青衣之袖方才停住,“玉真,何时才能为朕宽袍解带?没了这道袍的束缚,朕定独宠于你。”
玉真压抑住心底宛如爬虫缠绕的恶心感,娇美而笑,“皇上不是已经嘱了,下个月临幸华清宫?温泉水滑,正是玉真青衣尽褪时……”
“真的?玉真真的已经答应了朕?”李隆基忽地大笑,面上颓色尽褪,仿佛又是龙精虎猛的年轻人。
“是……”玉真含羞垂下头去,眸子里的绝望沉入黑夜,“玉真早已崇敬陛下良久,只是囿于身上青衣。玉真蒙皇上厚爱,自当,此生相许。”
李隆基情动,忍不住将玉真抱上膝头,又是一番轻怜密爱。
却始终只听得玉真轻吟之中的幽幽轻叹。
李隆基心痒难耐,抱紧了玉真问,“卿卿,为何叹息若此?”
玉真转头望殿外天际,“玉真自幼在青城山上跟随师父修行,倒也对天象颇为在意。”玉真伸出玉臂指向冬日天际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天狼破,九州殁。贪狼现,四海戬。”
李隆基一震,“玉真,你也懂星象?”
玉真摇头,娇羞笑开,“哪里啊,天机又岂能是玉真这样微末修道之人能够得见的。玉真只是略懂皮毛,隐约看得见将有一场大乱……”
李隆基之前的欢喜便都凝结在脸上。
玉真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是微笑,“玉真崇敬皇上,知道万岁定然有办法平定这一场大乱。玉真只需等待在华清池水中,为皇上洗尽征尘。”
-
隔日,青云子来见玉真。见面便是点头,“皇上方才果真召了我去研究星象。”
玉真微笑,“师兄如何说?”
青云子静静凝眸。玉真面上有一丝他不熟悉的慧黠,“当然是按照玉真你的嘱咐,推脱自己修为不够,难测天机。”
玉真面色微羞,“玉真谢过师兄。”
青云子抬眸,静静望玉真发上那一枚他山碧玉雕琢而成的玉钗,轻轻地问,“玉真,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谁?”
正文 圆月炙火
青云子一问,玉真倒是一怔。循了青云子的目光,玉真下意识伸手去拂发上的玉钗——遂懂了。她此时簪在发间的是当日小白在青城山赠予她的那枚他山碧玉錾刻了飞凤翔天纹的玉簪,却不是青云子送给她的那枚荆钗……
玉真心下也是微微抱憾,“师兄,我哪里还能是为了谁?”
青云子垂下眼帘,眸子里有暗影流过,“你曲意承欢,故意去讨好皇上,为的难道不是打消皇上对那个人的疑虑?”
“还有,你将星象说得这般严重,让李隆基迫切想知道这星象所指向的未来,而这件事,始终都是司天台的职责……”
开听见青云子直指司天台,玉真便也知道她的心思终还是瞒不过师兄。
却也是的,从小一同长大,她何时想过要将心里的事瞒着师兄?可是,可是却又该如何对师兄言讲自己与重莲之间一路行来的种种?
玉真只能避重就轻,“师兄,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此时皇上将他晾在京城之外,为的不过是他与我相伴同行之谊。一路而来,他已经帮了我太多,所以我自然要想办法。”
效青云子凝眸望来,“真的,只为不连累?”
玉真郑重点头。
只要能保得阿九安好,她连自己的命都舍得出来,更何况只是曲意承欢,堆满脸的笑意去主动讨好皇帝?
青云子忽地一笑,“也好。撇清了与他的关系,我再想法子救你出去。”
玉真便是一怔。师兄他,似乎误会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