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人站在无尘道长身边,同样也是面容掩进暗影里,可是广成子却知道那人是谁……那曾经在大唐宫廷里随意进出,也曾经被安禄山拜为大燕国帝师的道长,卢鸿一!
东北的一切,可以说便是起于卢鸿一。就连广成子自己都是当年还是街市之中依靠小愉小摸混日子的顽童之时,便是被路经范阳的卢鸿一收入道家门中。
他的所有江山梦想都是来自卢鸿一,此时方大梦初醒,原来卢鸿一根本就是与无尘道长一伙的!
曾经以为是自己囚禁了无尘道长,可是如今想来,他自己其实不过是无尘道长捏在手里的一颗棋子。在他上蹿下跳地掌握青城山的一切的时候,说不定无尘道长正静静坐在暗影里,为他自己的成功谋划而静静微笑。
无尘道长,太可怕!
广成子本是躬身施礼,却猛地猱然而起,猛地扑向几步之外的无尘道长!
广成子身形灵活,身子如猿猴环绕而过,已是整个藏在无尘道长背后,只伸出两指狠狠扣住无尘道长的咽喉!
“都别动!谁敢动,我立时便结束了这老狐狸的命!”
青云子和站在一旁的卢鸿一都是微微一怔。
青云子终究年轻,微微紧张起来,“广成子,你勿擅动!如果敢伤了师父,你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广成子狂笑,“师弟,你真天真。好好想想,你何时真正认得你这位生身父亲?你知道他在表面的仁慈之后,背着你做过什么?”
广成子手指更加扣紧,“师弟啊,玉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这个老狐狸从玉真幼时刚被送到青城山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当日的筹划。他还装作仁慈,不舍地送玉真走……就连你,师弟,他的亲生儿子,他也……”
青云子面色大变!
发生在玉真身上的事情,青云子自己虽然有所怀疑,但是后来就也都归结到了广成子身上,以为无尘道长都是身不由己,是一直被广成子以及他背后的东北势力所挟制着。可是此时听得广成子说来,似乎竟然不是?!
青云子望向无尘道长,“师父,广成子他所说的,是真的吗?在您的棋局里,徒儿又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师父还将安排徒儿做什么?”
“哈哈,哈哈……他还会让你……”
广成子话音未落,却猛然只听得“噗”的一声,广成子惨叫一声!
青云子愣在当场!
他无法相信,就在他的眼前,无尘道长,他的师父,更是他生身父亲,竟然在咽喉被广成子扣住的情势下,猛地手肘关节反转,长长手指猛地刺进广成子胸膛!
鲜血从广成子胸腔喷涌而出。广成子瞪着空洞而又恐怖的眼睛,不甘却又无奈地倒下去……
光影流转,无尘道长和卢鸿一的面容渐渐显露在光下。竟然都是带着冷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
“青儿,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玉真的生死下落么?那么为师告诉你,你去东海之上,便能找到她。好好地带她回来,为师便成全你们两个,同意你们还俗而去,成就夫妻。”无尘道长指尖还滴着腥红的血,却笑容慈样地对他这样地说。
正文 请你放手
玉真抱着长剑绝望地站在船舷之上。
船行海上,前后俱茫茫,迟迟还看不见有陆地进入视野。
她身后的船舱里,老周的尸首已经散发出臭味来。一众船工便都要求按照船行海上的规矩,要将老周的尸身投入大海中去。否则一旦老周的尸身腐败,尸气将会将船上的物资染坏,更会让其他船工跟着中毒。
可是玉真坚决不允。
她吓疑船工们这样的建议其实都是来自柏弧的授意!这样茫茫的海上,自然是毁尸灭迹的极佳场所。
可是,她绝不能够答应。老周的死,她也有保护不周的责任,她至少要将老周的尸首带回大唐去,至少,要交给他的亲人们一个囫囵尸体……这是中土人对于死者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尊重!决不能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
又有船工来劝说,说尸气已经在船上弥散开来,又正逢海上有雾,尸气难散。
玉真便急了,抽出长剑来断喝,“柏弧!如果你真的非要将老周的尸首扔进海里,那你便也将我一起扔下去吧!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在这船上,我便绝不允你这样做!”
始终站在船工与玉真远处的柏弧只能静静叹息。
自从发生了老周的事情,玉真的精神就一直很紧张,连续多日不敢入睡,再加上她自己身子本来就弱,重大的精神压力之前已经几乎就要熬不住了。
就在玉真几乎崩溃之时,遥遥海面上,烟波千里之中,忽然出现了另一艘船!
玉真凝望而去,那船越来越近,玉真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师兄,师兄!”
那船头直立的翠衫男子正是青云子!
两船尚有距离,青云子已经腾空而起,翠色长衫在青蓝色的雾霭里飘摇而来,落下玉真面前,一把揽住玉真的腰,“玉真,你这是怎么了!”
仿佛心头重石落地,玉真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青云子吓中……
有丹药特有的苦涩清香传入鼻息,玉真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是在船舱里。青云子坐在榻边静静守护着她。
玉真的泪便落下来,“师兄,当日相约在陈仓,玉真没去践约。师兄定然生玉真的气了吧?”
青云子回忆起曾经来,也是感伤,伸手擦干了玉真面上的泪花,“傻瓜,我怎么会舍得生你的气?不过,那一刻当我听说你决意代替杨玉环而死于马嵬坡,我真的被你吓死了!”青云子紧紧捧住玉真的手,“我以为,真的已经失去了你。我痛恨自己来不及教你……”
玉真微笑,“师兄你这是行船去哪里?”
青云子目现坚定,“就是来接你。我们回去,从此什么都不管了。”
“老周的尸体……”玉真迟疑。
“你放心吧,我已经用了冷香粉撒上他的尸身,定然能带他回大唐去。师妹,你再好好睡一晚,明早我们便回去。我带来的是条快船,几日便能回去。”
“师兄,我们要回哪里去呢?”玉真茫然。
青云子也似乎在犹豫,“玉真,我们回青城山,好么?”
玉真只觉心底惊跳。
回青城山么?她此时如何还能继续信任师父?
可是,不回青城山么?天下虽大,她便只是在青城山长大,除了青城山,哪里又能成为她的家?
玉真只能含泪,静静点头。惟愿,天下大乱已平,她也能安静回到曾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夜色里,玉真难得地睡得安稳。师兄答应了要帮她去看守老周的尸首,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睡梦中却始终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仿佛针尖一般刺来。
玉真蓦然睁开眼睛,望见黑暗中悬浮的一对狭长的凤目,便惊慌得叫出声来!
“啊——”
嘴却被狠狠捂住,柏弧的嗓音穿破黑暗狠狠袭来,“你要走,嗯?你竟然答应了,跟他走!”
玉真心底也是苦涩,便软下声音来,好生解释,“柏弧,我终归是要回去的。”
“谁说你要回去的?我以为,你终归能接受我!媚媚,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情。”
玉真闭住眸子,只觉心底绞痛难忍,“柏弧,我说过,你已经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埋葬了他。所以就算你是他灵魄的化身,可是你却终归已经不是他。”
玉真含泪避开柏弧那双在夜色里漾满了绝望的眸子,“就算是他还在,他也不过只是我生命之中的过客。我的家、我的根终究还是在青城山。与你或者当初的他比起来,师兄是我更加熟悉的人,只有跟师兄一起回青城山去,我才觉得自己可以放下心来,得到安全……”
玉真的泪还是灼热地滚下,沿着面颊直落到她的手背,灼烧一样地疼,“这一场相遇本就是个意外,是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此别过,柏弧,无论对你对我,都好。”
玉真转头望向舱外月明,“当初身为妖仙的他,我尚且避之不及;更伺况如今已经全然为妖的你……柏弧,我不希望有一天,必须由我亲手杀了你!”
“就此别过,放我们各自一条,生路吧……”
“你说过,是要陪我一起将安倍仲麻吕大人的遗骨送回东赢的。你还说会在安倍大人陵前诵咒……”柏弧慌乱起来,说出了他自己都知道根本不成其为理由的理由。
玉真苍白笑开,“柏弧,你怎么傻了?安倍大人纵然是我所尊敬的前辈,如果有可能我自然愿意帮他把遗骨带回东瀛,并且为他诵咒。但是我与安倍大人非亲非故啊,不去的话也是常理。就算我回到大唐之后,隔着大海遥遥诵咒,这也是可以的啊。”
柏弧有泪落下,从未有过的谎乱,只握紧玉真的手,“你走了,我怎么办?”
正文 渐行渐远
念去去,千里烟波……
玉真站在船尾,含泪望着那艘越距越远的船。
海面上飘摆的青蓝雾霭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尽,那白衣的男子静静站在青蓝色的海天之间,仿佛立成了石像。
他竟然穿着重莲的那件“缭绫轻雪”,他竟然此时看起来已经几乎就是重莲……
玉真的心痛得难以自持。这一去,此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却也要郑重提醒自已,何必还要再见?
他已是彻头彻尾的妖,而她却还必须守着身为道人的本分。
就算他穿着缭绫轻雪,就算他其实根本就是重莲,可是她却也还要忍下心来离开他……
许多的事情,在她的心底已经隐隐然有了轮廓。纵然安史之乱已经平复,但是玉真却也隐隐觉察到,还有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缓缓成形。
师父当年遣她入京,为何还会送给她这一把“斩情剑”?
斩情,斩情……谁能相信这把剑的名字,只是一个巧合?
当日在青城山中,她邂逅小白的事情,或许她自己一直坚信没有被外人察知。除了后来小白来送玉钗,被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