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锦都,在晨光下,这个都城渐渐露出了它的真容。云霞间,隐约可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浪推一浪向东逝去。群山中间高耸着巍峨的沧山,与九天相接横断了天空。
——整个锦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大地尽在脚下,苍天与她比肩——她感觉到了权力,无处不在的权力。
耳边的声音又起,缓缓地,隐约有些神迷:“因为这里看尽了整个东锦,一切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龙锦腾不疾不缓的说着,他看向东边天的尽头,眼睛陡地眯了起来:“君相是否也有这种感觉?一山不容二虎,有朕就不能有太子;不为朕所用的棋子,又留有何用?”
说到后来,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眼里却冷芒闪烁,“爱卿,你说是么?”
君澜沉默地听着,随着他越来越凌厉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霍然转眼看向他。
九霄云雾随风飘荡而来,萦绕在了他的周身,高空长风吹起了他高冠上垂落的锦缎,和衣袂一起猎猎舞动——他就这样不落烟霭地背着她而立,却是深沉而危险。
她的眼里陡然闪过闪电般雪亮的光,心中悄然涌起惊骇的激流,却是低低分辨着:“皇上想对微臣说什么?”
黄袍高冠之人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爱卿,听过楼眷么?”
楼眷!
“听说过。”君澜眼里蓦然闪过一丝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答道。然而内心却无法抑制住惊颤——楼眷,那样一个惊世骇俗,差点颠倒乾坤的女子,她怎会不知道?
恩师之死(一) (2)
——百年前继始帝剑城之后的第五代君王沧帝刚登基时,一位来自梦泽都的少年楼眷忽然出现,惊动了整个朝廷——少年以一身洞彻天地,通晓经纬的能力博得了沧帝的极大喜爱,封她为“寰宰相”。
自那少年出现以后,沧海大陆越发得繁花似锦,然而在某一年,沧帝突然驾崩。那个来自梦泽都的宰相扶五皇子继位,改元天授,是为冥帝。冥帝年幼,故令寰宰相摄政。
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个权倾朝野的少年宰相早在沧帝在世时,就已经皇权大握。直到大皇子揭穿了她的身份,被永远幽禁在皇陵,静流国才免于落入女子之手。但自那次以后,沧海大陆上烽烟四起,分裂为如今的四大国:东锦、北夜、西蜀、南雁。
皇上突然问起此事……莫非想提醒她什么么?
这个瞬间,君澜的心里陡然闪过刺骨的寒意,她微微垂下了眼,掩饰住眼里的惊骇。
“可知道那个女子最后的下场?”龙锦腾依然微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手指抚上了君澜颈间垂落下来的发丝,缓慢抚摸着,嘴里不缓不慢地吐出,“最后被活活车裂在皇陵,以祭奠先祖。”
“……”君澜霍然抬头,皇帝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眼底却是寒光不露。
“爱卿很惊讶么?”龙锦腾看到她眼里一瞬的震骇,似是满意地一笑,转过了身,望着天,“不为吾所用者,必杀!”
狂风陡然一阵吹来,吹起了黄袍男子高冠上垂下的墨发,猎猎舞动,波光湖面般拂过她的脸庞,那一瞬间刺骨的冷意从背脊贯穿而下。
“爱卿认为呢?”抄手而立的皇帝笑了笑,忽地发问,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了冷电般的光。
望着落烟近处长袍翻飞的皇帝,君澜一时间不敢回答。许久,她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回答:“如若是良才,杀了可惜,微臣认为应施以恩德,拉拢为重。”说话间,清浅的明眸里亮了一亮。
“哦?”龙锦腾转过身,忽地扬眉笑了起来,若有所思,“鸟尽弓藏之后,也未必能见容于霸主,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不等心惊的女子有所反应,龙锦腾大笑起来,广袖一拂,转身离去。一如平日里那样深沉、霸道和不容决断。
。
马车辚辚地驶着,君澜沉默地靠在马车里,心底仿佛还在惊惧地颤抖,如波涌而来。
果然……果然还是被发现了!那个楼眷……分明是在刺探她!难道是楚天敛告发了她?
她忽地眉头一皱,在下一刻便推翻了这个猜想。即使楚天敛已经成为皇帝的羽翼,但他为人行事耿直原则,断断不会做出如此小人之事。
恩师之死(一) (3)
她凝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得早点离开这个杀机四伏的锦都了。
恩师和她的势力在短短的时间里被削弱了大半,朝野多股势力蠢蠢欲动,潜流暗涌,恐怕不日龙锦腾便要发难。朝野激变将至,她已苦思多日,顺势布局,保全恩师,然而身侧的人都已被皇帝暗中掌握,现在孤身势弱,唯有再次从长计议了。
想着,她柳眉深锁,不禁想到这个纲登基不久的新帝,身子似是极度乏力般斜靠着,疲倦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龙锦腾内敛深沉,却时时刻刻像头蓄满了力量的猎豹窥探着她,随时准备暴起攫人,此人心机之深,连恩师都无法看透,更何况是她?
如今的她只能在他的掌下更加小心翼翼地行事。
马车随着她的沉思驶进了东锦的街道,秋天的朝阳之下,街道上的喧闹声一如往常得沸反盈天。
君澜深吸了口气,有些疲累地睁开了眼,伸手掀开了帘子,吩咐:“去福来药房。”
“哎,好的,公子。”
恩师之死(二) (1)
街道上喧闹盈耳,秋日已高高挂起,光辉洒落,街道上如沐金光。
然而,在街道偏僻的一处,高墙格挡了天光,昏暗一片,仿佛被人遗忘的角落,与外面的喧闹一比,显得越发萧条。
角落里,一个女子蜷缩着,苍白着脸,身子仿佛落叶一般不停地颤抖,她睁着失神的眼睛望着角落前方的出口处一双又一双经过的布鞋。
凌乱的额发垂散在了她的脸上,阴影下的眼睛里只有四起的血光和剑光。
“公子,福来药房到了。”
“恩。”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短促的回应,角落里的女子闪电般看过来,惊惧的眼里竟放出了惊喜的光。
她飞似的跑上去,一把抓住了正从马车内下来的君澜,嘴里不住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沾衣?”在女子抓住她的一瞬间,君澜认出了这个衣衫褴褛,血污狼藉的女子,“沾衣!怎么弄成这样?”
梁沾衣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想张嘴说话,然而喉咙仿佛火烧一样枯涩,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淌满了泪水。
“沾衣,别哭别哭啊。”君澜伸手,用袖子慌乱地擦拭着她的脸,为她拂开了颊边的发丝,一道血痕深深地划上了她半边脸,犹如弧线般从额头划至嘴角,触目惊心。
君澜忍不住惊呼,眼里露出了愤怒:“谁?是谁干的!”
“君,君公子……”哭泣中的女子嘴里终于吐出了一句破碎的话语,“义,义父被,被杀了。”
“什么!”君澜惊惧地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沾衣的手,“恩师他……到底怎么了!”
梁沾衣心里一阵恐惧,忽然哆嗦了起来,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整句话:“昨晚,昨晚有好几个黑衣人杀进了太尉府,杀光了,杀光了所有人,子游,子游大哥被他们掳走了……”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君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几乎站不住脚,脸上死一样的惨白。
“公子!”车夫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快,快扶我上车!”君澜无力地支撑着沾衣伸过来的手,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去太尉府!”
。
经过一夜血腥的灭顶杀戮,太尉府处处透出血腥颓废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只有门扉和窗户在风里吱呀呀的轻响,搅起带着腥甜的空气。
一具尸体旁,一袭白袍慵懒而立,青铜面具下的一双碧眼却如同冰上燃烧的火,冷厉地看着这个处处溅满血斑,已被洗劫一空的房间。
竟敢杀了他!
碧眼里充满了煞气,刀锋般凌厉。身侧的黑衣人心中陡然一寒,微微低下了头,眼睛敬畏谨慎起来。
恩师之死(二) (2)
“那个人,该死。”面具后唇中吐出一句散淡而冷漠的话,黑衣人抬起头,碧色的眼睛里已无怒光,无喜无悲,宛若幽暗的深水潭。
“领主,需要属下——”黑衣人谨慎问道。
“不。”白袍之人漠然截口,伸手懒散地拂了拂他的衣袖,试图拭去刚染上的血斑,“既然有人先动手了,何乐不为呢。”
“那梁子游,需要属下……”主上忽然转身,碧眼的余光冷睨着脚边的尸体,黑衣人心底一个“咯噔”,一时胆怯,不敢直言。
“他?”碧眼里忽然有了笑容,却看得黑衣人胆战心惊,“他不用我们动手,自有人会处理他。”
蓦然间,他的眼里冷光一闪,眼睛往门外一瞟,唇中逸出散淡的笑:“她来了。”话落的同时,大袖一挥,两人瞬忽消失。
房间里一片死寂,却无法掩盖漫天逼来的浓重血腥味。
君澜惊惧交加地往后院奔去,一路上横尸遍地,到处是鲜红的血斑,密密麻麻地喷溅上去,发出腥甜的味道。
心中刺骨的寒流排山倒海般涌起,直到她奔进了梁临的房间,无论身心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地上没有头颅的尸体平躺着,双手却紧紧拳握着,发白的指关节带着死气的青白色。窗外透出的光映出了墙壁上鲜红的血斑,显然是被割下头颅时喷溅上去的。
君澜顺着血斑看去,一颗头颅滚落在桌脚边,犹自睁着眼睛,昔日那双慈爱的眼睛此刻不可置信地瞪着,满布血丝,仿佛要蹦出眼珠来,那样惨烈的眼神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直击她的心底。
那样一个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的人,怎么会突然……怎么会!
刀割般的疼痛如狂潮般不断肆虐着,内心仿佛被硬生生地撕裂。君澜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悲痛,失声崩溃般痛哭起来。
“恩师……”她颤抖着跪倒在尸体旁,伸出剧烈发抖的手,用力地摇晃着地上已然僵硬的尸体,痛哭,“恩师……恩师!”
“君公子……”沾衣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