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
崔钧毅的眼睛瞎了,她对崔钧毅的感情一下子似乎变了,她希望普天下的人都对崔钧毅好,崔钧毅的厄运似乎治好了她的嫉妒的病,她不再嫉妒别人了。相反,她把这个时候对崔钧毅好的人一概视为同道,视为她要感激和示好的人。
邢小丽问崔钧毅,区里的蒋书记有没有来看过他。
崔钧毅说,来过。
邢小丽又问,胡区长呢?
崔钧毅答不上来!他开玩笑地说,胡区长可能是在暗处,看他的眼睛到底能不能好吧。
邢小丽沉默了。
虽然看不见,崔钧毅还是感觉到了邢小丽的沉默。
他问;为我的位子担心?
邢小丽点点头,她知道崔钧毅看不见她点头,但是,她相信崔钧毅用内心听到了她对他的担心。
崔钧毅说,你不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儿的。
邢小丽看着崔钧毅,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崔钧毅说,你啊,不要哭,我没事儿的。
他伸出手,摸着邢小丽的脸,摸了很久。
邢小丽说,你的这个病,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已经有过成功的案例,必须移植角膜,不过至少要等半年之后。
崔钧毅笑笑,没有什么要担心的,公司一切都会正常。是的,尽管他在医院,但是,申江、吴单、卢平、刘长生都还在和他商量工作,公司里的一切有条不紊。如果上面要拿掉他的职务呢?崔钧毅想过,这个时候,他不希望失去职务,如果职务没有了,他治病的钱哪里来呢?他和张梅以后的生活怎么维持呢?他要保护自己。
张姨来找崔钧毅。
对于张姨来说,这辈子惟一的依靠就是张梅了。其实,她这辈子没有幸福过,现在,她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护着张梅,是不想让她的希望落空。她也是喜欢崔钧毅的,有的时候,她对崔钧毅的感情甚至超过了喜欢,达到偏爱了。可她毕竟是一个上海女人,上海女人在这方面是势利的、务实的。她不能浪漫,也不会容许自己浪漫,她有上海女人的实在考虑。
她对崔钧毅说:我不能让张梅嫁给你,除了张梅,你要什么都可以。我会照顾你,但是,不是张梅。你分房子给她,提拔她,但是,她还是不能嫁给你。
崔钧毅抬头,倾着耳朵听她说话。
张姨不让崔钧毅说话,而是自己连着说:小毅,你应该理解我。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瞎子,我的一生就是嫁错了。你知道我对婚姻的态度,婚姻就是生活,不是高就就是低就。嫁给你不是高就,当然也不是低就,但是,不能。
崔钧毅摆摆手,不,他是摇了摇手。他让张姨不要说了。
他知道,张姨是一个老式的上海女人,她身上有上海女人的优雅、精巧、美丽,你可以从她身上看出解放后生长起来的上海女人的媚和细来。但是,她又是粗和腻的,到底没有大家闺秀的底气。她身上有老式上海人的迷信,她相信鬼神、祖先、门当户对,相信偶然、巧合,甚至相信算命先生,她相信一个女人要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女人的任务就是找对男人,然后守住他。张姨是善良的,她身上不缺乏任何一种女人应该有的体谅、同情、细致,她有母性和女性的双重的柔肠。可是,她又是冷酷的,她不会让一个对象真正侵入她的生活,破坏了她对生活的想像和定义。
崔钧毅对张姨了如指掌。也因此,他对张姨的话理解得非常透彻,甚至张姨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知道张姨想说什么了。
他应该是了解张姨的,他应该对张姨的想法抱理解的态度。不应该因为自己眼睛瞎了,还有脸上被毁容,就觉得可以得着别人的另眼相看,就觉得可以改变别人的生活信念。他软弱了,是吗?他竟然接受张梅常常跑来照顾他,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啊!
崔钧毅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地位。
他永远都是一个可怜的外省打工仔。
他不可能进入真正的上海。( |。。)
他腰缠万贯,能够动用上亿资金,能够主宰几十号人的命运,可是,这又有什么呢?你娶不到一个上海姑娘,你不可能被上海真正接纳!
崔钧毅说:张姨,你不要说了,我是你收留的一个打工仔,是一个外乡人,乡下人。你已经非常好心了,我不会让张梅委屈的,她应该风光地结婚、生活。张姨,我这样说不是和你赌气,而是我的确这样想。所以,你尽可以放心。让张梅过上好的生活,也是我的希望啊。她也应该过上真正体面的生活,不愁衣食的体面生活。
说着,他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当他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心痛是那么真切,难道他喜欢张梅吗?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对他是重要的呢?
但是,他不想再犯错误。最重要的,有时候就是你必须放弃的。送走了张姨,崔钧毅叫来曾辉玲。他让曾辉玲叫小王把车开来,并特地吩咐,不要开那辆加长车,开公司新进的华晨汽车吧。
他对曾辉玲说,他想出去走走,到街上去走走,到上海去走走。
曾辉玲想告诉崔钧毅,现在是晚上10点,是夜里,街上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但是,她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她知道,崔钧毅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对于他来说,什么时候上街都是一样的。
曾辉玲给他推来了轮椅,把他扶到椅子上,又在他腿上盖了一条毛毯。
车子缓缓地开出了医院,在夜色中漂浮着。曾辉玲告诉他,现在在淮海路,现在在南京路,现在在河南路,现在在汉口路,现在在西藏路。曾辉玲问:崔总,你想去哪里呢?
崔钧毅说,就去吴淞口吧,不,去黄浦江和长江的汇合口。
他想去看看,那些他来上海的时候,在船上看见的柳树,看看那些破旧的军舰,是不是还在那里?
小王调转车头向吴淞口开去,上了中山北路,车速提了上去。
崔钧毅问曾辉玲,这几天区里的蒋书记有没有来过电话?
曾辉玲不知道怎么回答,蒋书记倒是来过一趟电话,问崔钧毅的病况。听说崔钧毅眼睛瞎了,蒋书记沉吟半晌,连问候崔钧毅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挂了电话。
听小王刚才说,区里领导班子已经来公司调研过了,他们想派一个新的总经理来,但是,因为刘长生书记反对,这事儿还没有落实。也许,过几天这辆车就不属于崔钧毅崔总了。小王心里很难过,没有崔总,他不会有今天的生活。当初武琼斯做总经理的时候,只知道交政绩,不知道为大伙儿谋福利,那么多年,公司里没有分过房子,可是崔总上台以后,两年不到,就给所有的人重新分了房子。尽管他拿到的房子是公司里的中层干部们调换下来的旧房,但是,他还是感激万分。比起他当初住的一间房,现在的两室一厅,他是太满意了。
那个时候,他母亲来照顾他老婆和儿子,一家人只能挤在一间屋子里。有一年他没敢和老婆亲热过。有一天,他和老婆上床了,他母亲突然说,要出去走走。其实呢,老太太是一个人在外面坐了一个小时,那么冷,又是夜里。他和老婆完事了,找出去,发现老太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差不多要睡着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只要谁给他房子,让他过上真正人的生活,他就铁心跟着谁。
所以,武琼斯被抓起来,他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他甚至有点小小的庆幸。他希望来一个新的总经理,能够圆了他的房子梦。上海人太可怜了,要么你有后门,要么你就挤在狭窄的鸽子笼里。
小王不知道怎么对崔总说,他舍不得崔总。他能不能告诉崔总呢?他说,崔总,蒋书记和胡区长他们来公司视察过了。听说,刘长生明确表示公司一切正常。
崔钧毅身体一震,但是,没有说话。
小王又说:听说吴单这几天非常积极。
崔钧毅还是没有说话,他空洞地望着前方。
曾辉玲打开保温瓶,出门的时候,她为崔钧毅带了一点温水。崔钧毅伸手挡开了。他说:去吴单家吧。
吴单刚刚躺到床上,就听到楼下有门铃声,他下楼来开门,看见崔总的车停在他的院门口,吓了一大跳。
他立即跑过去,开了崔总的车门,邀崔总进屋坐。
但是,崔总并不理会他的邀请,而是拉了他的手,他不知道怎么了,被崔总握住的手止不住地抖起来。深夜,一个满头裹着纱布的人,握住了他的手,还是他的上级!这实在让他心里发毛。
吴单想缩回自己的手,但崔总却一直不放。
“吴单,给你出个题目,看看你能不能做得出来?”崔钧毅拉吴单坐在他身边。“三盏灯,在一间屋子里,屋外有三只开关,你只能进屋子一次!你说,怎么区分这三盏灯和三只开关的关系呢?”
吴单没等崔总问,立即说:“崔总,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回答不出来!”
崔总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吴单,你应该做得出来,你是还没有认真去想,我给你一个想这个问题的机会。明天,你去哈尔滨出差,去和东北证券的吴总谈中国基金的事儿,让他来加盟。你要好好和他谈,直到他同意。我要他出资三亿,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要带着三亿回来,不然就不要回来!”
吴单感觉到崔总的手非常凉,凉到刺骨!他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曾辉玲和小王,希望他们能帮他说说话,但是,他们都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不理他。
“顺便去想想我给你出的这个题目!”崔总转身吩咐曾辉玲道:“把我刚刚写的一封信拿出来,让吴单带给东北证券的吴总!”
曾辉玲拿出一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
吴单说:“崔总,信封没有封口,要不要封起来?”
崔总说:“我眼睛不好,写不了字,所以,就索性不写了,你就拿这封没有字,也没有封口的信封过去吧。吴总是我的老朋友,他一定会认真招待你,和你好好谈这个项目的。”
吴单心里一惊,是不是崔总要修理他了?想想,崔总不是那种人,以前武琼斯在的时候有可能。崔总不会,崔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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