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寇萨王,”罗德里格兴味十足地说,“最好多加小心,不然半岛上每个流放者都要杀出一条血路,冲到您的宫殿门前了。”
贾罕娜注意到,伊本·哈兰看着佣兵队长,脸上已经没有笑意。
罗德里格又非常开心地笑了两声。“如果诸位能恕我冒昧,也许一名士兵可以打破眼下的困局?”他等国王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伊本·哈兰大人面对的问题几乎与我相同。他被流放到此地,还没有接到任何邀约,可以取代他对卡塔达应许的忠心。由于缺少这样一份邀约,他无法对扎比莱夫人所言之事做出任伺担保,甚至无法在不损伤名誉的条件下,提出自己的看法——照理论上说,伊本·哈兰大人完全应当用绑在左臂上的短刀将她置于死地。好吧,请给他一个,”罗德里格·贝尔蒙特道,“邀约。”
死—般的寂静笼罩花园。天色似乎变得过于明亮,仿佛日光无意为这一幕增添了肃穆的氛围。
“我该当个佣兵吗?”伊本·哈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贾德队长,似乎全然忘记了岛上众人。贾罕娜只觉那离奇的寒意再度升起。
“必须承认,我们地位卑微。不过还有更加卑贱的族类。”罗德里格依旧显得饶有兴趣,至少表面如此。
伊本·哈兰却毫无笑意。他字斟句酌地说:“我跟城壕之日完全没有关系。”贾罕娜猛地屏住呼吸。
“当然跟你无关,”罗德里格·贝尔蒙特说,“这正是你刺杀国王的原因。”
“这正是我必须刺杀国王的原因。”—袭黑衣的伊本·哈兰显得异常严肃。私语声登时起而复落。
这回轮到宰相变得烦躁不安。马祖抛开情绪,开口言道:“那么我们该为每次自尊心受损就要杀人泄愤的家伙提供职位吗?”
贾罕娜隐隐觉得有些好笑,她发现宰相之所以心神不宁,是因为罗德里格·贝尔蒙特首先解出了迷题。因为受损的自尊心……
“不是每次,”伊本·哈兰轻声说,“今生仅此一回,不无懊悔,何况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体。”
“啊!”宰相讽刺道,“不无懊悔。好吧,那就不同了。”
贾罕娜第一次看到伊本·哈兰略显失态。她眼见男人目光一凛,又迅速垂下眼帘,避开本·雅夫兰的面孔。伊本·哈兰深吸口气,分开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贾罕娜发现他没戴那些戒指。阿马尔重新抬头望着宰相,但—言不发,只是默默等待。贾罕娜觉得他好似拉开架势,准备抵挡接下来的攻势。
但攻势并未出现,无论是口头的,还是其他形式。反倒是巴蒂尔王恢复了往日的沉静,重又开口说:“如果我们赞同瓦雷多朋友的意见,你能向我们提供什么?”
卡塔达的扎比莱几乎被所有人遗忘,她扭回头去,看着以管家身份与她同来的男人,那双经过精心化妆的黑眼眸很难看透。又一抹薄云从日头前掠过,暂时带走光亮,随后又将它送还。
“我自己。”阿马尔·伊本·哈兰说。
在美轮美奂的花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阿马尔的傲然气度令人目眩神迷。此人十五年来,不仅以外交家和战略家的身份闻名于世,更是—位军事将领和阿拉桑的顶尖剑客。
“足够了!”巴蒂尔王大感兴趣,“我们向你提供为期一年的契约,为我们的宫廷和军队服务。以你的荣誉起誓,在此期间不经我们允许,你不能为其他地方效力。我会让谋臣起草条款并加以讨论。你同意吗?”
微笑出现在阿马尔脸上,贾罕娜记得自己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这种笑容。
“同意,”伊本·哈兰说,“我发现自己很喜欢被人买下的生意。另外,条款不用搞复杂了,”笑容再度加深,“跟你们向这位瓦雷多朋友提供的一模一样就行。”
“罗德里格爵士带来一百五十名骑兵,”马祖·本·雅夫兰作为在艰难岁月掌管钱袋的人,表现出理所应当的义愤。
“那又如何?”伊本·哈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贾罕娜发现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在笑。其余几位佣兵队长却都脸色不善。怒火在他们胸中燃烧。
有个来自卡奇的金发巨人上前几步。“让他们打一场,”他用口音很重的亚夏语说,“他说他值那么多,那就让我们看看。拉寇萨有很多一流战士远远拿不到这个数目。让贝尔蒙特和这个人用利剑证明自己。”
贾罕娜可以看出,卡奇人的提议在花园中得到了广泛认同。危险的苗头。一次考验。国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卡奇队长。
“我不这么看。”
贾罕娜·贝·伊沙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三个声音合而为一,好似经过长久训练,同—句话同时从三人口中说出。
“不能把他们浪费在闲暇游戏里。”宰相本·雅夫兰头—个继续说。
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和阿马尔·伊本·哈兰同样说了那句话,他俩沉默不语,再度四目相对。罗德里格也收起笑容。
马祖不再言语。沉寂在花园中蔓延。就连来自卡奇的佣兵队长也扫了两人一眼,悄悄退后一步,只有嘴里在小声嘀咕。
“我想,”伊本·哈兰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轻,贾罕娜不由自主地探身向前,“倘若此人与我刀剑交锋,那必定不是为了给任何人助兴,或是决定年薪多寡。请原谅,我不得不拒绝您的提议。”
巴蒂尔王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扭脸看了一眼自己的宰相,最终没有开口。
“我倒有个主意,”罗德里格低声道,“尽管我毫不怀疑伊本·哈兰大人配得上拉寇萨王付出的任何酬金,但我可以理解同僚们为何想要见识一下他的勇气。我愿意与他并肩作战,为巴蒂尔王助兴:我们两人同这位来自卡奇的朋友,以及他选出的任意四个人,今天下午在竞技场上切磋切磋。”
“不!”马祖言道。
“就这么说定了。”拉寇萨的巴蒂尔王道。宰相勉强控制住自己。国王继续说,“我肯定会喜欢这场表演,城邦的民众也一样。让市民为捍卫他们自由的勇士们喝彩吧。谈到契约问题,我同意你的条件,伊本·哈兰。向两位流亡将领提供同样的薪资。说实话,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的确显得心满意足,似乎从机锋暗语的灌木丛间看透了一条出路。“尊敬的伊本·哈兰大人,现在该履行你的职责了。我们此刻需要请你来探讨今天上午出现的各种问题。而今天下午,你会为我们角斗助兴。接下来,我们还有些别的要求。”他充满期待地露出微笑,“在我们为扎比菜夫人和你本人准备的接风晚宴后,请献上一首诗作。说实话,我同意你的条件,也是因为需要一名诗人。”
起初,伊本哈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罗德里格,但闻听此言,他终于转过头殷勤有礼地凝视国王,“我很荣幸以自己的所有才能为您效劳,国王陛下。你们今晚想听什么特别的主题?”
“倘若能得到我王的慷慨许可,我倒有个提议,”马祖·本·雅夫兰用食指捋着胡须,稍作停顿以加强效果,“请为卡塔达的遇弑君王作一酋挽歌。”
贾罕娜不知道宰相居然可以如此残酷。她记起当初在父亲的书房里,正是伊本·哈兰提醒自己要当心马祖。想到此节,她忽然意识到阿马尔正看着自己。医师感觉脸颊发烫。伊本·哈兰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转回头看着宰相。
“如您所愿,”他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个般配的主题。”
待到午后在城墙下方竞技场中的精彩比试结束,晚宴的餐碟杯盏也收拾干净后,伊本·哈兰为他们献诗一首。虽说冬季路途难行,但这首诗还是很快传遍了半岛每个角落。
来年春天,它已经让数十处要塞、城市和村镇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尽管卡塔达的阿玛力克曾是阿拉桑最令人惧怕的男人,但老话说得没错:世间男女常怀念他们所爱之物,也怀念他们痛恨的东西。
那始终认为诗人才是自己本职的男子,在拉寇萨的宴会厅上初次献上这首悼词。也是在那天晚上,尽管阿玛力克的情人急切盼望为儿子夺回故国,但众人还是认定对卡塔达开战为时尚早。无人反对。冬季即将到来,不是适合进军的时节。春天无疑会为大家带来更加明智合理的计划,就像花园和庭院中绽放的花朵。
保卫扎比莱的两个儿子变得比以往更加重要。这一点也毫无疑问。王子是有用的资源,特别是那些年幼的王子。王家棋子永远不嫌多,这是另—个古老的真理。
在那极端漫长的一天就要结束时——在会议过后,比武过后,晚宴过后,在诗歌、祝酒和溪水潺潺的华美厅堂中的最后一次举杯过后,有两个人尚未安睡。他们在拉寇萨王的私室中闲聊,身边只有仆人和点燃的蜡烛。
“我觉得一点也不踏实。”马祖·本·雅夫兰对国王说。
巴蒂尔伸直双腿,把脚放在凳子上,仰靠着一张矮椅,冲自己的宰相露出微笑。
他俩相识已久。巴蒂尔刚刚登基时,便冒着巨大风险任命了金达斯宰相。亚夏法典早有名训:金达斯人和贾德人不得凌驾于星辰之子掌握权力。亚夏人也不得受雇于他们。如果遵循沙漠律条,这种行为的惩罚是被乱石砸死。
当然,阿拉桑的重要人物都不会遵循沙漠律条。哈里发时期没有,此后更不存在。国王手中的酒杯便是最佳例证。即便如此,金达斯宰相仍是一场豪赌——筹码压得瓦祭们只会像往常一样抱怨连天,但没有能力付诸行动。当然,如果民众在怒火下发起暴动,这场豪赌也可能让巴蒂尔丧失刚刚得来的王冠和自己的生命。作为对冒险的回报,马祖·本·雅夫兰,所谓的金达斯王子,让拉寇萨不仅在哈里发政权倒台后的乱局中始终保持独立地位,现在更成为阿拉桑地区的第二大王国。马祖引导着这座城市和她的国王,在变幻莫测的世界中闯过道道激流险滩,让拉寇萨保持自由、富庶和骄傲。
最初几年中,他会亲自率军出征,向东方和南方进发,指挥部队获得胜利。他的坐骑是头骡子,而非禁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