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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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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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几次指示置若罔闻,也不是没有依据的。翻开1940年6月27日中央军委的来电:你部“活动于津浦路西,陇海路以南,以对日寇作战,巩固豫皖根据地,扩大与整训部队为中心任务”。张震在他的回忆录中也详细记载了这段历史,他说在毛泽东致彭德怀的电报中就明确了黄克诚南下的任务:“协助彭雪枫创立根据地,并策应胡服(刘少奇),将来再调一部深入苏北。”(注:《张震回忆录》170页)他们的意图仍然是看好中原,向西发展。至于向东图谋苏北,可以从山东方面派出,即苏鲁豫支队南下皖东北。

这,就是尚方宝剑。

刘少奇当然不会轻易让步,他的复电是:你们的建议为全国政治形势所不允许,不能采取此方针。他从维护和遵守国共两党联合抗战后形成的战略格局着眼,于7月15、17、18日又是连续三封电报,责令黄克诚率部越过津浦路东,进入皖东北。

再折腾就要出麻烦了,抗上,闹独立性,这顶帽子也不是闹着玩的。黄致电向毛泽东请示。毛泽东回答得很干脆:服从中原局胡服(刘少奇)指挥。黄把电报给彭看后,将5000人马留给彭雪枫,自己带着其余7000人,于8月7日到达皖东北。

父亲的部队编入黄克诚的队伍,番号为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三支队。他要随黄克诚东征了,他说:“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当初调给我的张太生团还给彭雪枫。我要走了,将这个团齐装满员,完璧归赵。”我问,你舍得吗?父亲感慨道:“在那个年代,创建一支部队不容易,有感情是自然的,但那是党的部队,是人民的,个人不能去争这些东西,拥兵自重,有人栽跟头就栽在这里。”我知道,他这话是有所指的。

转眼就两年了,就要告别他亲手开辟的这块土地。当年他孤身一人,而现在呢?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支由皖东北子弟组成的军队。曾和他一起创立这块基业的战友江上青将永远长眠在这里。他们还会回来吗?

4个月后……

1941年1月4日晚,国民党第三战区顾祝同和32集团军上官云相调集了7个师8万余人,将新四军军部和在皖南的部队9000余人团团围住。战斗极其惨烈,新四军浴血奋战七个昼夜,弹尽粮绝。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参谋长周子昆牺牲。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

几天后,1月中旬,蒋介石调集30万兵力,直指华中。邻近的汤恩伯9个师10万兵力迅速前推至涡河以南的涡阳和蒙城地区,挤压彭雪枫退出豫皖苏边区。皖南的惨剧就在眼前,彭雪枫岂敢怠慢,4师做好了全力抗击的准备。

皖东北抗日根据地也面临着危机。自父亲走后,日伪军借国民党大举压境、我首尾难顾之际,长驱直入,乘势夺占了我根据地首府青阳;盘踞在洪泽湖的伪顽匪三位一体的地方黑恶势力也卷土重来。

蒋介石觊觎华中这块心腹要地久矣!他要挤压共产党退出华中。国共两党的对抗一下子冲上峰顶。这就是史学家们所称的“我军敌后抗战进入了今后两年的最困难的时期”。

华中局发出指令:“必须坚持华中阵地,决不退让,也决不能向华北、华南转移。”(注:《新四军战史》217页)

战云密布,形势严峻。华中局命令我父亲立即率部回师皖东北:“肃清当地土匪和顽固武装,建立根据地,并保障皖东北与彭雪枫之后路。”(注:《华中局1941,1,22电令》)

在离开了皖东北的4个月后,父亲又带着他的几员大将赵汇川、李浩然、沙风杀回来了。在回皖东北的路上,1941年1月28日,新四军军部在盐城重建,父亲所在的八路军第5纵队第3支队改编为新四军第3师第9旅。后来,父亲习惯于把整个皖东北时期统称为九旅时期。

自从归了3师,真是把他给憋坏了。父亲的个性和黄克诚完全两个样,黄老成持重,我父亲年轻气盛。“卧枕宝剑夜有声”,他说:“我就是一把剑,青萍剑。”这回,统领他的九旅脱离师部,回师远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下山之猛虎,可以杀个痛快了。

首战青阳告捷,皖东北震动。63师战史记载:“根据地的人民比过年还高兴,肥猪、鸡蛋络绎不绝送来慰劳部队,到处是祝捷的鞭炮声……”当地遗老有做诗的:“兵分八路打青阳,小丑岂能再跳梁。”盼新四军如盼云霓。

战史评价,青阳一战是分水岭,在这之前,九旅只能算是个游击兵团,现在它可以打运动战,也可以打攻坚战、阵地战了。华中局给出结论:“九旅已经成为了我正规化之党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紧接着是泗县、宿县、宿迁,还有什么吴吁子、大柏圩子、刘圩、张小坝,等等,只有在五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才能找到的地名,一路打将下来,势如破竹。收复失地还不是目的,这帮鸟人,不给点颜色,不知道爷爷的厉害!

父亲这次回师皖东北还有他更大的野心。

稍事休整后,九旅会同配合作战的2师5旅一个团,发起了洪泽湖之战。父亲指着照片回忆说:“看!我发明的钢板划子,两侧铺上钢板,船头架上高射机枪,这就是我的‘艨艟斗舰’。”有些老同志回忆说,高射机枪可厉害了,是从鬼子的飞机上拆的,只是子弹不多,张司令舍不得,每次调上去,非得他亲自批准。

你想,双方百余条战船,还不把个洪泽湖打得昏天黑地。老爷子惯于用诗记事,在此一年前,他记述的是:“跃马扬鞭去,随员三五人……我部无大炮,攻坚暂不能。”而今天,他写道:“神兵夜昏重宵降,分兵扫遍落叶纷。”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我说:“看来你的心境前后大不一样了。”他说:“你再看看我写的战洪泽湖一首。”在这首诗里他用了:“蛟、蛇、蟹、鳖一网绝。”他说:“这四种东西是什么,知道吗?蛟,大蛇,很凶猛,是指日本鬼子;蛇,很滑很毒,是伪军;国民党顽固派是螃蟹,到处横行;鳖,藏头藏脑的,专做些龌龊之事,和当地的水匪湖霸一样。”嘿!你别说,还真挺形象的。

40多年前的事了,他讲到兴起时,把手一挥:“搅得它昏天黑地,那些乌龟王八蛋被我一网扫尽!”

快90的人了,难得这样兴奋,我赶快给老爷子助兴,在一旁帮腔:“正如曹孟德所言,我视袁军如土鸡瓦犬耳!”我们父子二人哈哈大笑。

从艰难中走过,老爷子有理由骄傲。

皖东北虽处战略重冲,但不足之处是纵深太浅。洪泽湖平定后,一下子把皖东北和淮南的路东区、苏北的淮宝区和淮泗区连接起来了,使洪泽湖成为华中根据地的内海。不仅可以避开敌人路上的封锁,使华中各战区间通过水运实现兵力的快速集中和转移,同时也消除了对西作战的后顾之忧。

如何经营这一大片根据地呢?父亲的考虑是:“我自知不懂得地方工作,同时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搞政权建设。我知道2师有几个老红军,郑位三、邓子恢(注:邓曾在5支队工作过,改编后,5支队并入2师),专门搞这方面工作,很有经验。想来想去,还是得邀请他们来,这样我可以集中精力打鬼子,抓好部队建设。”

旧时的中国如同一盘散沙,中国人就像鲁迅笔下的人物,愚昧而麻木。这样的民族是不可能战胜外来侵略者的。迟浩田同志曾对我讲过他的亲历,在他的家乡山东招远,一听说日本人来了,从地方官吏到普通百姓,全跑了,一个县啊,挤踏死伤者无数,其实来了多少鬼子呢?一个小队。

建立抗日民主根据地,实行减租减息,建立民主政府,把农民从阶级压迫和封建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这是抗日战争中共产党区别于国民党所特有的做法。战争是国家综合实力的较量,而其中起决定作用的是觉悟的民众意志;人民,是不会为一个残酷压榨他们的政府而战的。父亲说:“这就是政权建设的意义。”

国民党和共产党比,不仅是战略战术上的差距,也是战争观上的差距。

毛泽东批准了父亲的提议。《邓子恢传》记载:“张爱萍知道,邓子恢在根据地建设和群众工作方面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因此他向中共中央提出请求,希望派邓子恢到皖东北主持党政工作。5月2日,毛泽东电函陈毅、刘少奇,同意张爱萍的请求,调邓子恢赴淮北路东主持皖东北根据地的工作。”(注:《邓子恢传》270页)

父亲说,邓老(邓子恢)在他心目中就像是一个“宽厚的长者”。

他回忆道:“邓老是坐船从洪泽湖那边过来的,带着陈兰(夫炫)和孩子,跟着一个挑夫,一边是烧饭的,一边是孩子。我们把最好的地方让给他住。”

真是少有的怪事,只听说要部下的,很少有要上级的。

时局如棋。皖东北这边发展得有声有色,可在路西的彭雪枫却经历着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预料中的风暴终于到来了。

就在彭雪枫准备迎战汤恩伯压境的大军时,突然间,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逼近的国民党大军全线溃退。什么原因?原来,1月24日,日军向汤的侧后发起了豫南战役,集中五个师团兵力(一个师团约两万多炫),分三路向豫南挺进,拉开了架势,企图于平汉路以东,将向东北挺进的汤恩伯、李品仙部15万人一举围歼。面对日军的攻势,汤恩伯立即放弃对我的进攻,丢下豫东、皖北的大片土地,望风而逃。

大军压境,可瞬息间,又销声匿迹,战局的转换,扑朔迷离。

这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吗?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局面居然顷刻间摆在眼前。日军打通平汉路南下的计划开始实施了,一切正如预料的那样,国民党果然慑服于日军的威势,丢下大片国土逃遁了。大三角的战略关系惟妙惟肖。是彭雪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先,还是中央、毛泽东、华中局急不可耐了呢?这段公案今天已经说不清了,也许都有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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