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的人才能与兄长情意深厚。
人看人呐,先入为主的印象实在太重要。如果颜无悔知道武令媺冷眼旁观宫人被活活打死却不发一言,不久之前她还无情驱逐了服侍自己多年的老嬷嬷,恐怕不会这样想。
正看着雪景,忽听呼喝厉声作响。武令媺循声瞧去,见负责警戒的内卫押着一个人走过来。那人被推搡着跌跌撞撞走路,也许曾经摔了跤,粗布长袍上沾着许多雪泥,头发也零乱脏污不堪,宛如一蓬茅草。这人唉哟不停叫唤,不住诉委屈,说他是这道观里的道人,绝非歹类。
听得外头高声叫嚷,从道观里慌里慌张跑出一名老道,对内卫陪着笑解释。原来这个在附近鬼鬼祟祟偷窥之人是不久之前到观里来挂单的游方道士,与本观这名道人之间有拐弯抹角的师兄弟关系。此人并不经常在观里,本观道人只知他时常在山乡村落替人看相,化些斋饭度日。
那游方道人原本叫嚷不迭,但等武令媺、武宗厚和颜家主仆出现后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也似半声也不吭。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小眼睛骤然变得雪亮雪亮,目光在武氏兄妹俩和颜无悔身上粘住了也似,不是看这个,就是瞅那个,神色怪异得不行,就连双双小丫头都被他死盯了两眼。
如此不敬,怎么不叫内卫和飞熊骑恼怒?数名骑士往前一横,就此挡住游方道人的目光。这道人正看得如痴如醉,冷不防被遮住视线,脱口就大声叫嚷:“各位贵人,老道祖传相术灵验无比,请让老道给贵人们看个相,不收钱……”
武令媺皱了皱眉,想着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干脆下令开路。这世间奇人异士众多,她这种情况当然会避忌些。这老道方才的目光透着古怪,她心里还真有点毛毛的。
游方道人被内卫钳住手臂往道观里推,不让他挡住去路。他却一径手刨脚蹬,方才看不出肤色的脏兮兮面孔此时清楚瞧得出涨了个通红。两条腿拼命顶住地面,他就是不肯乖乖回道观里去。扯着喉咙连声央求要给人看相。
要不是武令媺想在颜无悔面前保持仁厚形象,听着游方道人这如丧考妣的难听嚎叫,非得让内卫把他打昏了再扔进去不可。眼下,她却还得交待内卫别动粗。
游方道人瘦得小鸡仔儿也似,根本吃不住内卫的劲道。眼看就要与这些人失之交臂,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咬牙叫道:“不知是哪位龙子凤孙驾临。请容小道分说一二啊……”
“少爷。这道士不会真有什么本事吧?”颜双双凑在颜无悔身边低声嘀咕,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悠。
“如今谁不知道公主与王爷到了平、阳县境内?”颜无悔随师父游走天下多年,看多了江湖伎俩。对老道的话根本不以为然。他招呼颜大叔和双双,紧紧跟随大部队翻身上马。这主仆三人都马技娴熟,不会拖队伍的后腿。
被扔回观里的游方道人手脚并用爬回门口,瞧着已经策马远去的一行人。哭得声哽气咽、捶胸顿足。道观里的道人蹲在他身边劝道:“诸葛师兄,你方才也太冒失了!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小心你的老命不保!再说你家的祖传相术……”他嘿嘿笑出声,连连摇头,很是鄙视的样子。
游方道人胡乱抹了把老泪,冲这道人翻着白眼怒吼:“你懂个屁?!道爷祖传相术妙参造化。你可知方才那些人里都有什么人物……”他本想向这道人显摆显摆,略微犹豫之后还是闭嘴不再多言。
方才那二男二女,皆是大贵大富之相。那名半张脸丑陋、半张脸俊美的少年更是贵到极致的紫微之相!何谓紫微之相?说得通俗点就是他有帝王的气运。
游方道人起初是被那名大高个青年的面相吸引。他一眼就瞧出此人贵不可言、福禄深厚,而第二眼便被半脸少年给惊住。他倒是没往别处去想。只以为这是哪位龙子凤孙到了。此人虽生得奇怪,但是紫微面相,他能确认无疑。
振兴祖传相术,尤其是要洗清江湖中人对诸葛神相的鄙夷蔑视,有什么比相看出一位未来的真龙更好的方法?游方道人想到这里,激动得眼冒金光。既然有紫微之相在前,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亦是尊贵之相便不算什么了。
然而,当他用眼角余光意思意思地瞟了眼另外一名几乎被大高个青年挡住全部面孔的少女,他胸膛内立刻翻江倒海般闹腾开来,惊骇得连自己的毕生夙愿都快忘了。
命舛、早夭之相,若有高人相助,化解掉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但是,谁来告诉老诸葛,为什么这少女也是紫微之相?女子……女子怎么可能会有帝王之运?!难道她是男扮女装?呸!游方道人先就啐了自己一口。
“这事儿太古怪!太古怪了!”游方道人抖着鸡爪子也似的手,目光呆滞地念叨不已。饶是他对祖传相术深信不疑,此时也不禁有些忐忑。
他忽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窜回观内,片刻便卷了个小包袱夹在腋下,头也不回、一溜烟地往山外跑。观里的道人目瞠口呆,半响才失笑打稽首,只认为老诸葛的臆病又犯了。
武令媺也觉得那游方道人脑筋多半有问题,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和神经病真没什么两样,透着一股让人难受的偏执与狂热。离开道观许久,她脑海里都还会映出那双眼睛。
不过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扔去脑后,接下来的路途很顺利,她与武宗厚的祭奠之事也办得顺风顺水。在明辉贵嫔墓前,武令媺默默许愿,她不会给生母丢脸,会让九泉之下的生母与那缕已经不知飘去何处的灵魂都感到欣慰。
——安息吧,愿你们来世重续母女缘份。我也会好好活!
…………
第二卷终。。此卷小武终于升级到了可以明正言顺掌权扩充实力的等级。第三卷,她的班底渐渐充实。。鞠躬敬请各位大人观看。。L
☆、第一章 公子斐
鞠躬感谢“see_an”大人的两把桃花扇打赏。。偶这心里真凉爽哇。。哈哈。。
……………
他站在树梢。薄雾悠游,弥漫于丛林间,他仿佛立于云端,削瘦身体好似要随风而去,直上九霄。
夜风吹拂他的衣衫,宽大袍袖猎猎舞动,宛若沧海之上自由翱翔的鸥鸟翅膀。素银衣上,那起伏的褶皱就似银亮水波在缓缓流动。他肩上垂落的墨发隐入黑夜,唯有银光亮起时才肯给人惊艳一瞥。
今夜星光如瀑,汇成白色河流横贯夜空,轻纱般的浮云半遮半挡。星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脸上,轻柔小心触碰被莹光笼罩的清冷肌肤。月牙挂在山边,微羞含情凝望他,欲语还休,久久不愿挪步。
仰面朝向银河,他紧紧闭着眼。面容宁静,淡泊。
巫山隔断了沧海,却仍有水雾从山的那边悠悠飘来,沾湿了他的眉眼。一滴水珠凝于纤直眼睫之上,颤颤微微,却留恋这张容颜的绝俗美丽而不肯离去。
如此,便是一夜。
他轻盈立于树梢,任星光洒满全身,纹丝不动。直到脚下黑暗退去,曙光照射,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东方一抹鱼肚白,天色微熹时,被暖意覆盖的橙红巫山是他钟爱的景象。比起神秘浩渺的茫茫星河,眼前的这一幕触手可及,分外亲切。
他伸出手,手指探入熹光之中。他看见的不是美如女子青葱玉指的自己的手,而是橙红天光之中,在他指间微光里盘旋雀跃着不住向上攀升的粉尘。
他痴痴看了许久。世间最不易为人所知所觉的微尘,却能在熹色中任意飞翔。人。却被禁锢在重重枷锁里,一世不得自由。
他收回手指,转首向南眺望。目光翻越了莽莽巫山,掠过楚国百姓安祥宁逸的面孔,飞速来到了沧澜河畔。在震耳欲聋的惊涛拍岸欢送声里,他逐渐冷肃的目光穿过数个小国,跨过晋国与魏国。终能悬浮在那片广大辽阔疆域的天空之中。得已俯瞰大周太宁城雄伟壮观的城墙。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清晨冷风更烈,刮骨刺心,袍袖迎风翻卷。墨发随风剧烈摇摆。他用力吐出方才吸入胸腹间的那口浊气,仰天长啸,声音绵绵不绝。
山林轰然应和。清越激昂的啸声绕空徘徊不去,遍植巫山的高大笔直树木疯狂挥舞枝杈。仿佛在为他欢呼。飒飒木叶拍风声大作,简直像暴雨雷霆。
嘴角噙了淡淡笑容。他深深凝望巍巍巫山,须臾,猛然俯身向下直扑山林的怀抱。树木如有灵性,不但不曾阻挡他降落的步伐。反而殷勤伸出枝条供他借力。
数息间,他便跳下了巫山最古老的这棵巫木,轻巧落地。扬起的素银袍袖和如绸墨发卷缠在一处。便似那夜空与银河般经久不离。
他信步漫游,在小半个时辰后就走出这片深郁丛林。及地袖角拂过山道之上铺着的散碎青石子儿。他的脚步优闲从容。道旁山花烂漫,碧草如茵,巫山之外仍旧冰天雪地,这儿却早已迎来了春讯。
便是已然看足了十七年,他却仍然像是第一次见到也似发自内心地赞叹。这片哺育了族人和他的幽古山林,他深深热爱,却又不得不远离。
山道蜿蜒,一直向下,没于静谧安祥的村落之中。早起的族人见他徐徐行来,慌忙避开道路,恭声唤他,公子斐。
他微笑颔首,如同过去七年一般无二。离得远了,他还能感觉到族人们崇敬目光胶着在他后背。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公子斐。
即便身为尊贵的长房嫡脉,也不是每名子弟都能被族人们尊称一声“公子”,何况是他这样的没落偏旁?他为自己骄傲,而他的骄傲源自他自己的努力与坚忍,无关出身。
村落的最中央是一座黑瓦白墙大宅,他衣袂飘飘,脚不点地般走进大开的朱红九钉大门。早起洒扫的仆役远远觑见他的身影便忙不迭跪倒,不敢直视这张令人轻易便心神动摇的面孔。
分花拂柳、穿廊过檐,他很快便在一座朴素小院的门外站住脚。门虚掩,一直等待数日未归的小主人。他的笑容由衷温暖,大袖轻挥,木门应势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