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口子的青花大碗,角落里有根不短不长的打狗棒。
方扬的性子很木讷,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做菜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边陲岗哨的日子寂寞而枯燥,站在岗哨外瞭望过去,视野所及之处,都是漫无边际、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方扬作为岗哨里唯一的大厨,每天变着法子,把森林里所有可食用的动植物变成一道道菜给自己的战友吃,成了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生活习惯。
所以当他突然接到退役通知书时,方扬呆住了。他不知道离开岗哨后他该去哪里生存下去?回家吗?他是个孤儿,家里的房子早在他参军入伍那天变卖给村子里的其他人。因为他认为他会在部队里待一辈子。
面对退伍通知书,方扬面无表情的坐在漆黑的厨房里想了一个晚上,既然退伍是不可回避的现实,那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军令是天职。隔天,他收拾好回家的行李,告别从他十八岁开始就待的岗哨,在战友们含泪的目送下,毅然踏上归途。
W市,他十年没回的家乡。十年的时间,会让很多事,很多人都发生变化。W市也泾渭分明的划分成了严禁车辆入内保持原汁原味的老城区,还有以工业经济发展为主的新城区。然而方扬,依然是那个表情木讷,不善与人交往的少年。
也许很多人都会在初次见到W市新城的繁华时,迷失神志,在灯红酒绿、男欢女爱里忘记最初的愿望。但方扬没有,一个能在高山的边陲岗哨生活十年,性格坚韧不拔的男子,又岂会被转瞬即逝的奢靡迷惑呢!
为了生存,他当过搬运工,超市、搬家公司、清洁公司、甚至有段时间靠捡垃圾为生。不管到手的活有多累,有多苦,有多脏,方扬凭着在边陲岗哨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一一忍下去了。他的信念很简单,想找一处和边陲岗哨的厨房一样属于他私有的地盘,随心所欲的拿各种食材做菜。
所以,当梅运对他诱惑说,她的饕餮居可以任由他一人做主时,方扬木讷无神的双眼迸射出比太阳还要耀眼刺目的光芒,,平凡无奇的脸庞一下变得格外吸引人。
他毫不犹豫跟随她来到十几年没有踏入过的W市老城区,熟悉的青石板路泛着岁月磨砺出来的光泽,街道两旁砖木结构的两层阁楼散发着他熟悉的陈腐味,三五成群聚拢在街头小巷里喝茶下棋的老人,凝望着记忆中熟悉而陌生的一切,方扬的心暖融融的,比大冬天灶台里烧得旺旺的红色火焰还要热烈三分。
就这样,方扬扎根在了梅运的饕餮居,就同梅运当初承诺的般,他是饕餮居的主人,里面的一切包括客人都归他管,每天的菜单由他一人拍板,决不会因某位客人尊贵的身份而改变分毫。以至于到后来,W市某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梅运饕餮居的主厨方扬是一个软硬皆不吃的硬汉。他不会管你后台有多硬,钱财有多少,在他眼里,只有客人和非客人两者之分。即使是客人,也只能在他事先安排好的菜单上点菜,假如想要仗着什么权势要他做超出每日菜单上的菜。
不好意思,关门,放饕餮居强悍无比的看家猫——九尾灵猫!
告到梅运那里,梅大小姐笑容温暖,语气温婉,你给我找一个和方扬那样有个性的厨师,我就立马命他卷铺盖回家。
这有可能吗?当然是不可能的。梅运的小算盘打得贼精,方扬这棵摇钱树,她打算死巴着一辈子不放手。如果现在不是法治社会,梅运肯定在捡到方扬的一瞬,就欺骗本分老实的他签下终生卖身契了。不过现在也不差,方扬的眼睛里只容得下饕餮居。梅运很安心。
没法子,这年头,一个称心如意的个性厨师比千里马都难寻!
梅运不止一次的仰天长叹,方扬,你这个大木头,没瞧见本姑娘抛过来的“爱慕”眼神吗?虽然那眼神是投奔你做的菜上而去,难道你就不可以迁就下,回应下吗?难得本姑娘想下一次决心,做一回小人,吃一回窝边草!却偏偏遇到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梅运怨念的眼神,神经大条的方扬是感受不到的。他没察觉,不代表别人能够忽略,尤其是打着追老婆旗帜,穿越时间、穿越空间万里迢迢赶过来,准备讨个老婆回家暖冬天冷被窝的白胡同学。他对方扬的妒忌心膨胀到了极点。
“小白,你不要再洗菜了,再洗下去,我们中午的蔬菜全废在你手下了。”
老梁小心觑看一眼白胡漂亮得媲美钢琴家的修长双手,怜悯同情的视线落到他手中惨遭粉身碎骨命运的高山娃娃菜,对自家老板娘梅运一时昏了头,带回一个啥都不会做,只会给饕餮居添麻烦的公子哥,报以一万分的同情。
“呃——”白胡半天才反应过来,低眼看看手里蹂躏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高山娃娃菜,猛然想起,这道菜是梅运今天指定的下饭菜。要不要毁尸灭迹?然后跑去菜市场重新买呢?他瞅住手里乳白色中掺杂着嫩黄色的菜叶碎片,思忖。忽地,他想起至关紧要的问题,口袋里没钱,一个硬币都没有。白胡的脸顿时黑下来一半。
“小白,你收拾二楼的桌椅。记得要小心点,不要磕着碰着旁边摆设的东西。不然你等着卖身给老板娘吧。”小孙笑嘻嘻蹲到阴沉着一张脸的白虎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谢谢,小孙。”
毕竟是活了N 久的老妖怪了,白胡很快收拾好阴沉的脸色,唇瓣一勾,一抹温润有礼的笑容随之绽放在他清爽干净的脸庞上。私底下,他却在考虑怎样在梅运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铲除“情敌”。
对于方扬的厨艺,白胡惊叹之余不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但这些都抵不过梅运对方扬的关注,白胡是妖怪,可他也是个男人,是男人都会吃醋,於是,白胡吃醋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白胡洗掉手上沾的碎菜叶,优雅地起身,眼角的余光如出鞘的剑刃般冷冷扫过蹲在井台边宰杀鱼的方扬。他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既不会暴露他的阴暗心思又能除掉”情敌的好办法。利用九尾灵猫一族高傲任性的古怪脾气。
方扬,你等着品尝九尾灵猫一族的怒火吧!
白胡垂下眼皮,浓密的眼睫毛掩去眸底骤然浮现的一丝凉意。
梅运的”前男友“
初夏时节,弄几个凉菜,来一壶自家酿的米酒,邀上几名亲朋好友,坐在葡萄树荫底下,吹着阵阵热气中带着丝丝凉意的晚风,浅酌细饮,漫谈几句家常琐事,倒也是一桩人生难得的快意之事。
凉菜中,香糟类的自然是夏季饭桌上不可或缺的菜式。像什么香糟醉虾、红楼里薛姨妈自家糟的鹅掌鸭信、糟鸭蛋,糟毛豆之类,都是梅运的饕餮居里夏季常备的荤素凉菜。
“姐,我想来饕餮居打工。”
夏沐恩抬眼觑看坐在清漆小圆桌旁的藤椅上,专心致志低头剥毛豆子的梅运,犹豫了好一会,开口央求。他心想,姐喜欢吃,对厨艺好的人格外另眼相待,就像方扬大哥。倘若他也能拥有一手好厨艺,那从今往后即使他不请求,梅运也会主动邀他留下。
这是夏沐恩深思熟虑后想到的最佳方案。既不会因某些小谋小略惹怒梅运,又能名正言顺的逃过被迫搬家一劫。
听到夏沐恩语气卑微的请求,梅运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他,一缕缕阳光穿过葡萄叶的间隙打在她脸上,令她脸上的肌肤泛出如玉般温润的光泽。
“不给工钱也来?”半响,她收回审视的目光,眼帘微微下垂,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婀娜的影子,愈发衬得她的瞳眸漆黑如墨,幽深如潭。
“姐肯一日包三餐,我已经很满足了。”
夏沐恩眸底水波一荡,丝丝缕缕的暖意散开,清秀白净的脸上焕发出一种难明的气质。他温柔如水的眸光始终瞅着梅运,仿佛他的眼内只容得下梅运一人似的。不过,这也是现实,夏沐恩在W市第一中学是出了名的冷僻古怪,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不和其他人交流。而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基本都是本市人,多多少少晓得他小时候被医生诊断为“自闭症”的事,所以对他一概报以无事退避三分、有事班干部抓阄与其商谈的疏离态度。
“你去问放羊的,看他收不收你?”
梅运不给回答,当起甩手掌柜。当初和方扬讲好的,饕餮居里请的帮工,都要经过方扬过目试用,只要他皱下眉头,就算是她十分看中的人,她也只能回绝。
唯一的例外是欠了她大笔医疗费的白胡。他一没身份资料;二无任何生存手段;三是李为民好说歹说要她帮忙看着,为了不让“鸡婆李”天天上门浪费她饕餮居的好茶好水,转念想到“鸡婆李”家媲美母老虎在世的如花老婆,梅运念在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只得忍怒收下。
她原本以为白胡过不了方扬那一关,不想方扬瞥看他一眼,就让他留下当打下手的伙计。说句公道话,谅她盯住白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个遍,连每一寸毛细孔都没放过,但她仍然没瞧出来,那家伙有学厨的天赋。
方扬准是被鬼迷心窍了!梅运如是想。
“那我这就去找方扬大哥。”
夏沐恩没想事情会这么容易解决,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立刻拉开藤椅,跑向堂屋后面的厨房,去找忙着弄香糟卤汁的方扬。
进入厨房间,夏沐恩一眼瞧见穿着白衣黑裤,头戴白色厨师帽的白胡,见他很是轻松地单手拎起足有一米高的黄酒酒瓮,往事先放好酒糟的坛子里倒酒,方扬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观看。
“好了。一斤酒糟,四斤黄酒,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