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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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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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尚絅垂着头,不敢为外面的王副将说话。就他所见,那个副将似乎不是那种贪墨之人。只看他一城守备,甲衣上打着补丁,就连打赏门子的钱都没有,何至于贪墨这些银子?
    “这倪元璐也真是可恶!”朱存极想到倪元璐竟然要皇帝“悉输王所有饷军”,怒火中烧。他重重扫落一旁侍女端着的参茶,勃然怒道:“寡人这份家业,乃是祖上随太祖高皇帝打下来的!他说得轻巧,竟然要悉数夺去饷军!无能!他一个户部尚书搞不来银子养兵,就敢动宗藩的主意!就敢动秦王府的念头!该死!”
    章尚絅见惯了这位秦王大发雷霆,悄悄退开两步。
    朱存极又砸了鸟笼,将刚刚逗弄的八哥用脚踩死,重重一脚踹在身旁侍女身上,骂道:“养你们何用!何用!”
    那侍女也不敢哭,硬憋着眼泪跪在一旁,任由裙子上有个又红又大的靴印。
    朱存极发泄了一通,呼哧呼哧穿着粗气,红着眼睛转向章尚絅:“皇帝怎么说?”
    “不、不报。”章尚絅差点没反应过来。
    秦王突然仰头大笑道:“圣上,哈哈哈,圣上,哈哈哈,圣明啊!哈哈哈!”他边走边笑,大叫着更衣,留下一条血红的足迹。
    章尚絅打个寒颤,强自抖擞精神,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他却做不到秦王那般豪迈,每一步都只觉得步履沉重。
    
    朱慈烺见到朱存极的时候感官很差。他曾设想过这位秦王会是怎生模样,甚至觉得如果和福王一样重达三百六十斤也不是不能接受。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只觉得他一股阴阳怪气,浑然没有天家贵胄的气质。
    秦国历代都是十分重要的封国,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前就是秦王。国朝的秦王也不一般,建封于太祖高皇帝的嫡次子朱樉,洪武十一年就国西安。他曾任过宗人令,是二十四亲王中最长者。中间有过一段受罚失国的经历,但最终得到了高皇帝宽恕,恢复了封国。他的六个二子也都封王,是宗室中较大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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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典仪制度,先国后家,太子与秦王见面时应当是太子上座,秦王以臣礼参见,然后再叙排行,行家礼。朱慈烺因为不喜欢这位秦王,受完礼之后并没有起身回礼的意思。他坐在秦王府中堂上座,环顾左右文武班列,道:“诸位皆是朝廷干城,孤”
    “亲亲之礼不可废!太子当还礼于秦王!”一个突兀的声音从阶下传来。
    朱慈烺循声望去,见右班中走出一人,乃是正五品服色。
    朱慈烺被人叫破,心中不悦,脸上却不见愠怒,只问道:“你是何人?”
    “微臣章尚絅,充任秦王府右长史。”章尚絅嘴唇紧抿,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看着阶下一群二三品大员侧目,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忐忑,但又想道:既然我身穿这身冠袍,就不能辜负国家选仕之恩。秦王即便有千般不好,也不是你太子废礼仪的借口。
    “呵呵,好啊,秦王有忠臣。”朱慈烺打了个哈哈,也不奢望蒙混过关,只得起身对满脸胀成猪肝色的秦王道:“以宗谱论,秦大王是孤的族叔,且受孤一拜。”
    “小王不敢当。”秦王连忙回礼,心中暗骂章尚絅多事。
    会典里规定的礼仪,能全当真么?当年各地藩王领兵过万,且还兼有地方军政之权,所以燕王见了建文帝也敢教育几句,建文帝还得乖乖给皇叔请礼问安,背后才能图谋削藩。如今的藩王虽然有钱,但没有兵啊!人家东宫太子拿着尚方宝剑金龙御节,麾下精兵过万,这是跟他较真的时候么!
    朱慈烺也就是做个样子,虽然不悦,心中却不由对章尚絅高看一眼。自从出宫以来,他见过的官员也不算少,第一个表现出“古人”风骨的却是这个王府长史。
    ——王府长史无非就个大管家,藩王犯罪了还得背黑锅替人受罚。这样敢于直言的人,应该放在都察院或者是六科廊。
    朱慈烺心中暗道,坐回了宝座,让秦王先下去休息。这固然也是打了秦王的耳光,但从礼法上却挑不出毛病,只有章尚絅站立不安,盯着秦王的背影目送良久。
    朱慈烺被这长史一搅合,也懒得再说什么开场白了。只是点了一下下面的人头,确定省、府、州县官员都在,便传下令旨,让各地在籍书生尽快入省中效力。这对于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来说是个进身的好机会,底下官员各个欢欣鼓舞,心中暗自权衡怎么给自己的亲戚故旧、学生朋友谋个好差事。
    谁都没想到太子这是想把关中学子打包带走。(未完待续。)

一五七 拍马河潼自往还(五)
    “为抵御闯贼,各地牧守当尽全力征发徭役、粮草。。”朱慈烺道:“此事交与秦督都管。”
    朱慈烺这边话音刚落,站在孙传庭之下的冯师孔手持笏板,款步而出,朗声道:“臣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冯师孔,有本要启!殿下,臣闻秦督糜烂民力,自十三而六十岁无不在征发之列!此等行径岂非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敢请殿下明察之,矫枉之!”
    “臣陕西承宣布政使陆之祺,**陕西总督孙传庭八大罪!”陆之祺随之而出,怒目视向孙传庭,从袖中抽出早已写好的启本。
    ——呦,这是骨气并发症么?
    朱慈烺被气笑了。他当然知道让孙传庭执行如此激进的办法绝对会引起反弹,但没想到一省巡抚和布政当众**本省总督。尤其他们明知这是皇太子自己的意思,竟然还能站出来。看来关中出悍将果然名不虚传,就连来此地当两年官的人都能有这样的骨气,是欺负我年轻还是真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其一!”陆之祺大声诵读道:“孙传庭欺瞒浪对,称兵发五千足以平贼。如今丧师十万,糜饷百万,竟使闯贼顿兵关门。此欺君之罪,不斩何以定朝纲!”他看了一眼孙传庭,见孙总督双目紧闭,宛如木像,索姓加大了音量:“其二!孙传庭轻兵冒进,使国本之重暴于闯贼兵锋之下,岂是人臣所为?此不忠之罪,不斩不足以正臣纲!”
    孙传庭并不承认说“五千兵可平贼”是自己的过错,只能怪自己在牢里待得太久,不明形式。最多是君前昏聩,绝不能算是欺君。然而说他轻兵冒进,不顾皇太子的安危,却让孙传庭想起之前几次三番收到的太子令旨,命他回兵汝州。正是因为他不接这令旨,刘宗敏摸到汝州城,秦兵又溃败殆尽这罪过若是被监军送呈御陛,真是死不足惜。
    想到这里,孙传庭突然觉得天昏地暗,耳中只听得陆之祺浓浓平湖口音的官话如同尖刀一般刺入他的心窝。
    “陆之祺!”朱慈烺暴喝一声,声带发出尖锐的破声。
    陆之祺瞬息之间感受到了来自宝座的盛怒,硬着头皮站在殿前,却也没继续念下去。
    朱慈烺清了清喉咙,看着摇摇欲坠的孙传庭,心中颇为不忍。他压下心中怒气,道:“扶秦督去偏殿休息。”左右侍卫连忙上前,搀扶住心力交瘁的孙传庭,往偏殿去了。
    朱慈烺站起身,朗声道:“秦督忠心为国,足堪表率。孤以为秦督有功无过!这种风闻奏事的启本,不要送到孤这里来!什么叫丧师十万?你见过名册么!你知道收拢了多少溃兵么!你知道战士死伤几何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空口白牙丧师十万!丧你全家啊十万!”
    陆之祺初闻只以为皇太子这回铁了心要保孙传庭,定了“有功无过”的基调。谁知听到后面越发严厉,竟然是指责自己风闻奏事。秦兵这回损失之大有目共睹,至于到底失去了多少人却上哪里知道去?至于最后那个“丧你全家”更是斯文扫地!这是堂堂国家储君该说的话么!
    一时间殿上悄然无声。
    朱慈烺自己也被吓住了。他本想将这种激动归于荷尔蒙的分泌,自己却又很清楚:这是长久的压抑在寻求释放口。
    前世的朱慈烺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最大层面也只是接触到集团企业。他完全可以在这个范围内搞一言堂,要求上下一心。然而现在他是皇太子,身份地位的提高反使他不得不屈从政治的平衡,学会包容不同的意见。这种走平衡木的感觉,哪里比得上大刀阔斧来得爽快?
    ——按照另一个剧本,大明只有四个月不到的生命,难道就没有什么金手指能够让这些封疆大吏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全力以赴为大明留下一个种子么!
    朱慈烺觉得浑身力气都像是抽尽了一般,身子一软就瘫坐在宝座上。
    “殿下。臣陕西提刑按察使黄炯敢言:朝廷有德泽禁令、承流宣播,以下于有司,故有承宣布政使司。”黄炯也手持笏板上前道:“孙传庭虐民饰过,陆之祺为一省布政,言之则职责所在,视而不见才是罪过。”
    明代地方的统治机构就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司是军事机构,另外两司分管民政和司法。在民、刑尚未分离的法制时代,自然不能奢望明朝官员有明确的行政、司法分离思想,所以布政司与按察使原本互不统属两个衙门就成为了共管一省的领导班子,一般以布政使为主,按察使为副。
    宣德五年之后,巡抚成为了常设,可以节制三司,成为了实际掌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眼下除了陕西都指挥使崔尔达静默不语,从巡抚而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站在陆之祺一边,咬定孙传庭——以及背后的皇太子——这样做不对。
    朱慈烺除了冷眼看着,还能怎么样?派东宫侍卫营杀了他们?仍旧是没人干活的局面!
    似乎是为了证明朱慈烺所虑不假,布政使司下属的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分司诸道的道员纷纷上前力挺陆之祺,指责孙传庭的过失。
    “你们这是痛打落水狗么?”朱慈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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