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喜爱文化的商人头领见此景象,心旷神怡。内中一人说道:“大哥,故地重游,一别三载矣!且今日又是我中华春节,怎不令人悠然思乡!此情此景,不可不吟诗一首。”
那位大哥便道:“说得是!”于是他当仁不让,将扇子摇摇,吟出第一句:“十载孤贫离帝京——”
开头说话的那人马上接道:“——海角天涯自伶仃。”然后催促:“三弟。”
那位三弟便道:“今已遍身衣罗绮——”
大哥接道:“——遑遑依旧三人行。二弟。”
二弟啪地一声把扇子一抖:“乌云摧压天边树——”
三弟想了一想接上:“——沙尘席卷百万兵。”
大哥接道:“想我兄弟虽逍遥——”
二弟做了一个让的姿势,三弟便结尾道:“——不如昂然居宇廷!”
吟罢,三兄弟一同大笑。周围的人都瞠目而视,他们却旁若无人。
这时从他们身后奔来一队人马,好像是另一批商人,但却有拜占庭的士兵在前面开道。
大哥道:“不得已”
二弟道:“避一避。”
三弟道:“避过再吟。”
于是三人随着伙计们停下脚步,往路边让道。
不料那队有着朝廷骑兵开道的商人,其头领却高声用汉语叫道:“前面诸位仁兄,可是房氏的兄长们?”
二弟看着三弟,道:“奇也,不料在此番邦”
三弟看着大哥,道:“竟有故人相寻。”
大哥转过头,道:“莫非孟家兄弟?其声怎变得如此娇细?”
于是三人定睛一瞧,来人并不是他们所熟识的孟氏兄弟,却是一个黑褐色卷发、眼睛碧蓝的洋人。
洋人来到眼前,三兄弟仔细打量,仍然认不出来。
大哥道:“奇哉,奇哉,此兄为谁?”
二弟道:“此兄颇通汉话。”
三弟道:“此兄又知我等姓房。”
还在那边推敲猜测,倒忘了招呼那洋人。
那洋人下了马,恭敬地按中国礼节作了个揖:“三位兄长好!久违了!”
三人连忙回礼,又相视疑惑道:
“此兄又会作揖。”
“此兄知我等乃是三位。”
“此兄自称与我等久违。”
那洋人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但仍十分有礼地按西式礼节再度脱帽行礼。
房氏三兄弟自然而然地要用手摘头上的纶巾,猛然又同时想到,东方人是不用摘巾行礼的,于是只躬身还礼。
那洋人正要说话,三兄弟见他礼多,心想不能输给他,于是又按伊斯兰的礼节,把手贴在胸前鞠躬。洋人只得跟着再鞠了一次。
大哥便道:“恕我兄弟眼浊”
二弟便道:“实不知足下为谁。”
三弟便道:“足下莫要见怪,我等实不记得
大哥道:“曾遇哪位小哥”
二弟道:“如足下般”
三弟道:“堪称谦谦君子。”
洋人爽朗大笑道:“三位兄长!小弟乃是马可!马可?波罗!曾于家乡威尼斯,多得三位兄长关照、教诲。”
房氏三兄弟一听“马可?波罗”,这才恍然大悟,一齐大喜。
三弟走上前去,将马可看了又看,又抱了一抱,回头道:“大哥、二哥!光阴荏苒,马可已自中土回归矣!”
大哥道:“我却老矣!壮志未酬!”
二弟道:“我亦壮矣!乐土何在!”
四人亲热相拥,呵呵大笑一阵,房氏三兄弟便想邀请马可到酒馆畅饮。
原来,在十二年前,房氏兄弟——大哥房勤之,字元度;二弟房勉之,字次公;三弟房简之,字稷才;因为经商而去到了威尼斯。威尼斯在这个时代是全欧洲最繁荣的城市,主宰着地中海的经济命脉。当时马可?波罗只有十几岁,父亲与叔父远行到中国去,他对中国十分向往,恰好在街上遇到身穿中国服装招摇过市的房氏兄弟。马可将他们邀请到家中,盛情款待,请求他们教自己中国文化。房氏兄弟很喜欢这个好学的小弟弟,也正要找个落脚点,就在威尼斯定居了下来。其后四年时间,房氏兄弟有时外出经商,有时在威尼斯闲居,抽空教了马可许多关于中国的知识。直到马可十七岁时自己动身前往中国,从此阔别。
那时,是西元1273年,现在,是1281年,阔别八年,马可由一个小青年成长为壮年,身材、相貌、声音都不同了,难怪三兄弟认不得。但是马可却依然认得他们,因为他们的模样太特别,远远一看就认出来了。
当下马可激动地说道:“三位不仅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师父。能在此地重逢,实乃幸事!”
三兄弟接口同声道:“幸何如之!幸何如哉!先饮三杯,再饮五杯,何妨饮醉,不醉不归!”
马可却不得不道:“小弟理应奉陪,无奈公事在身。必须面见拜占庭皇帝陛下,交送大元皇帝陛下国书。三位兄长恕罪!”
为元朝皇帝送国书给拜占庭皇帝,这是大事,当然不能不去。三兄弟齐声道:“无妨!无妨!我等便在此歇息。哥儿见过皇帝,再来饮酒叙话不迟。”
说罢,大哥勤之又赞道:“哥儿如今这般威风!”
二弟勉之道:“这般矫健!”
三弟简之道:“出类拔萃!”
还要再夸下去,拜占庭的护卫骑士已经等得老大不耐烦了,提请马可速速进宫。马可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上马在军士与伙计的簇拥之下奔驰而去。
三兄弟目送他们,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慨。
勉之道:“八年之前,我知此儿必有成。”
勤之道:“十年之前,我亦知之。”
简之道:“大哥二哥所共见,想必不差。”
话分两头。且说马可?波罗这次之所以来到君士坦丁堡,是因为奉了元朝皇帝忽必烈之命,带信去给伊儿利汗王阿巴孩;原打算见过阿巴孩之后,马可即可以回归元朝,由伊儿利汗国另派使者把马可带来的两封忽必烈亲笔信,分别交给罗马的天主教教皇尼古拉三世、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皇帝米海尔八世。
但是,没想到爆发了海都之乱,元朝与伊儿利汗国的交通被隔断。马可已经无法回元朝,只得提前回归威尼斯了,那么也就不用别人送信,自己回家顺路就可以送了。阿巴孩汗赏赐了马可,说他也有信要给米海尔皇帝,既顺路,不妨一并带去。马可答应了,带着忽必烈与阿巴孩的信前来君士坦丁堡。
知道有元朝的使者到来,拜占庭皇帝米海尔八世不敢怠慢,派了兵将远迎,一路护送入宫。但是米海尔与马可叙话之后,得知这个使者是威尼斯人,而且还要给天主教皇带信,心情有点复杂起来。
这不仅是因为拜占庭作为东正教国家、米海尔作为东正教大牧首,与天主教教皇颇有敌对关系;更因为拜占庭与威尼斯的仇怨,更加深刻。
说来话长,要从十字军说起。十字军东征是天主教皇打着收复圣地耶路撒冷的名义组织起来的。拜占庭帝国信奉东正教,以正统自居,天主教一直将其视为眼中钉,暗地里也想要攻击。只是因为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拥有极其坚固的防御体系,号称全世界最坚固的城池;因此前三次十字军东征都采用避开拜占庭的路线,南下叙利亚,向耶路撒冷方向进攻。
那三次十字军东征都失败了,特别是第三次,十字军被埃及军队打得大败,连首脑国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都命丧异乡。
这样,教皇在组织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天主教各国都很犹豫,差点组织不起来了,幸好有威尼斯的大力支持,提供大笔资金与战舰,这才纠集起了队伍。但是,威尼斯人很狡猾,他们高明地诱使各国首脑人物同意更改计划,先行进攻克罗地亚,为威尼斯开辟殖民地;又诱使十字军不去打伊斯兰教国家,反而去打同属于基督教的拜占庭帝国!
当时的拜占庭十分繁华,首都君士坦丁堡号称“世界中心”——尽管欧洲人不知道东方国家的大城,有井底之蛙之嫌,不过君士坦丁堡确实称得上是西方首屈一指的经济中心。
十字军在威尼斯人左右下,趁着当时拜占庭陷入内乱,一举攻入君士坦丁堡!号称攻不破的名城,竟然陷落!十字军欣喜若狂,对君士坦丁堡进行连续一星期的屠城,把全城抢掠一空!法国历史学家维拉杜安在他的编年史中写道:“自从世界创始以来,攻陷城市所获的战利品从未有如此之多!”
此后,威尼斯遂超越君士坦丁堡,成为西方经济中心,并且获得了巴尔干半岛的大片殖民地,国势强盛。
十字军建立了拉丁王国,统治包括君士坦丁堡在内的侵占地盘。又建立了雅典公国和亚该亚公国等国家,作为侵略东方的基地。这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大获成功,使得之后数十年时间,欧洲人又极为狂热地频繁入侵东方,至今已经是第九次十字军东征了。
被打残的拜占庭帝国,苟延残喘,直到骁将出身的米海尔八世皇帝登基,立志复兴千年帝国。他重建了战斗力强大的军队,成功收复了巴尔干与小亚细亚的大片领地,并且在1261年重新夺回君士坦丁堡,恢复为帝国首都。
在风雨飘摇之中、错综复杂的环境之下复兴古国,不但要有武力和治理能力,也要有杰出的外交。米海尔的外交可谓出神入化,在西方史书上说他具有“魔术般的外交手段”、“人称‘万能的蜘蛛’”。
英武有为的米海尔八世,现在已经年迈。经过他二十年的努力,拜占庭经济得到很大恢复,君士坦丁堡焕发新颜,成为现今欧洲三大经济中心之一,这三大中心就是:威尼斯、热那亚、君士坦丁堡。
如今米海尔已经身患重症,尽管勉力支撑,坚持上朝,但心里就十分担忧自己如果死了,帝国在四面受敌之中能否生存下去。他开始准备后事,一方面结好热那亚公国,共同对付威尼斯共和国;一方面要与伊儿利汗国化敌为友——这是匪夷所思的一招!一个是继承罗马帝国的骄傲、延续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一个是几十年前才刚刚强悍入侵中东的蛮族汗国,怎么竟能联合起来?
“万能的蜘蛛”先生有办法。首先,他判明形势,觉得自己的国家固然四面受敌,伊儿利汗国却也同样麻烦,而且更加孤立、更加需要盟友。两国化敌为友,符合各自的利益。其次,他有王牌,就是自己的两个漂亮女儿
于是,当米海尔八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