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在学校?”周云问,一面去医院付了酒精和棉签的钱并找余安借了鞋。余安的鞋有点大,周云穿上就好一直拖着走,跟道路摩擦得吱吱的,余安心疼,可又无可奈何,背后不听的念叨:“你把脚提起来,提起来走,莫要拖着走……”
周云充耳不闻,这也要她提得起来不是。
进教室,过几分钟就下了课,老师也没问她去哪儿了。反正对好成绩老师一般都放得松。
“没挨打吧?”郑瑜把周云的头掰过来掰过去。
“谁会打我。”周云无奈。
“疯子,不是吗?”
“就算疯子也不会随便打人的。”周云翻个白眼,把郑瑜不安分的手拉下去。
“人呢?”郑瑜坐到桌子上,兴趣盎然。
“回家了呗。下去。我让你下去,我最讨厌有人坐我书上了。”
“骗谁啊。你个人还不是坐过,我可看得清楚。”
“我个人可以,别人不可以,这有啥矛盾的?快下去,要不,我抽书掀桌子了。”
“掀啊,掀啊。”郑瑜唯恐不乱。
周云气结。
陶舍坐在后面,低着头摆弄相机,他心里烦,不知道到底跟自己妈妈怎么讲她才会支持自己,也想索性一走了之,可是刚刚看见的画面,听见的对白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让他狠不下心肠跟自己的妈妈闹别扭。
唉,陶舍轻轻叹口气,这人哪,真是,说不清。
“春天”
午间,周云带陶舍去了小餐馆,然后自个儿跑回学校,生怕米饭冷掉了。当然冷掉的米饭配酱不可谓不好吃,但是总会伤胃,并且于周云来讲冷掉的米粒太硬了,她不喜欢嚼动。
陶舍对这街道是有六七分熟悉的,他也逛过,而且距上次离开这里其实并不久,要不是跟陶家妈妈吵了一架,他大概是不会到这边的。陶舍慢吞吞的吃了二两米线,拭了嘴,到周云教室旁边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晃悠悠的往周家回去了。
一路上,他左思右想,可是真不能妥协,因而唉唉的叹气。
周云的鞋子在午间返了回来,不过彼时她正趿拉着余安的大鞋很欢乐。
“还你,”女孩板着脸,过几秒又才说,“还有,谢谢。”
周云摆摆手,把自己的鞋子穿好,包了几张纸在外面,居然还能套进余安的鞋子里去。
“真有趣。”她自言自语,然后对面前的女孩说,“大概就是所谓举手之劳,没啥的。你回教室睡觉蛮。”
女孩子也就听了这话,蹬蹬的就上楼了。
“没教养。”郑瑜撅嘴。
周云忍不住敲她一下:“那她还要怎么给我道谢才成啊?这要是论教养,你经常抢我的菜,可没道谢吧?连声都没吱个呢。”
“我们俩,谁跟谁啊。”郑瑜抛个媚眼。
“我们俩还不就是我跟你,你不记得个人名字了?”周云故意曲解,然后将郑瑜赶回自己的座位,让她好生睡觉,不然被老师发现了,自己今天管午睡纪律的人大概就要跟着倒霉了。
郑瑜睡不着又跑她身边磨蹭。
周云摇摇头,打桌子里抽出一本生物书来,轻声:“你不没事么,看一会儿好了。”
郑瑜看着黄黄绿绿的方面,忽然间觉得睡意就袭上来,摆摆手:“我睡觉好了。”
周云低笑,顺手把书收了回去:“那就乖乖睡觉去。”说罢,将郑瑜推出老远。
郑瑜气得跺脚。
周云把右手食指搁在嘴前,示意她轻声。
陶舍路上走的很慢。一面他虽然惯了走各样的道路,可是那也只是能下脚,能动脚,坚持得了,并不是说他的速度能快上来。
偶尔会看见一些劳作的人,他们自在一起聊聊天,说说笑笑的。顺便还能见二三黄牛,悠然自得的甩着尾巴。
陶舍走到一块大石头跟前,爬上去,躺下来,枕着手望着天空。微风捎带着野花的香气并少许青草气息,缓缓的经过陶舍的鼻端。
空中浮云漫漫,时聚时散。陶舍思绪有点懒散,就像浮云一样漫无边际。
可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说服自己的妈妈?他烦恼着。要是有人支个招就好了。
第二天,陶舍早起一个人散步,没跟周云去学校。
其时,天蒙蒙亮,雾气氤氲。他听得何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便不由得好奇的靠近。近了,发现是个小孩儿的样子,刺头,蓝色短袖,坐在一方小石头上,左脚在前面陶舍看不见的地方,右脚则侧在石头上,模样好不悠闲。
陶舍很奇怪,现在应该是上学的时间,这个孩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孩子身前是一方荷塘,红色的鲤鱼不时飞跃出水面。荷叶郁茂,水草青葱。岸上一只黄牛正低头吃草,偶尔停下来,习惯性的驱赶着不存在的苍蝇。牛头上一个形似花朵的旋儿,耳朵上夹了少许黑色,瞅着,倒真是一只漂亮的牯牛。
大概感应到身后有人,孩子回头,见是个不认识的人,瞅两眼,又自顾吹着自己不着调的曲子去了。
被无视的陶舍打个口哨,耸耸肩,好不无奈,继而挪动双脚到荷塘边玩水。
天未大明,水色深沉。过些时候,陶舍忽然觉得水面波光粼粼,抬头,太阳已然露脸。温和的暖色系朝霞布满了半边天。
“可不得了。”陶舍喃喃,把保护得严实的相机取出来,调焦,拉镜头。他历来善于捕捉美丽。
着蓝衣的孩子奔到跟前瞧热闹。
“我也照过相。”他说。
陶舍嗯嗯两声。
“我们家旁边好大的竹林,我就在里边站着。然后,很好看,我妈还让人塑封了。”孩子继续说。
陶舍点头,找好角度按快门。
“呐,叔叔,你这照的啥子?”
陶舍嘘口气,摸摸孩子的头,指指天上:“风景。”
孩子皱着眉想老半天。他觉得照相就照人吧,谁会去照花花草草呢,照相费很贵的说。他想得起劲,家里人喊吃饭了,于是摆摆手——这是再见的意思,那些大孩子教的——嘟嘟的跑回家了,过一会儿还要上课去呢。
陶舍觉得东西都摆出来了,要收回去也很费事,于是眼睛逡巡一圈,多按了几次快门。
他回家的时候是星期六。他没想通什么,不过自觉已经有勇气跟他妈妈辩驳了,所以忐忑的背着大包走了。周云送他一程,到街上,道了别,回转。
夏慕是端阳节前一天到的。不知为什么剃了个光头,穿着花衬衫,好似蝴蝶一般。
周云看他样子奇怪,不由很乐。说来夏慕已是正儿八经的中年人了,虽然也不过人到三十正是如日中天的年纪。
夏慕见周云咧着嘴笑,眨眨眼,念声阿弥陀佛。
周想就无所顾忌了,她对着夏慕的新造型指指点点:“啊哈,油光满面。”
周云呛了一下,纠正:“是红光满面。”
“有啥不同啊?都是成语嘛。”周想耸耸肩,然后揪着夏慕的衬衫下角来回研究。
夏慕好脾气,坐在那里,也不撵人。
“好光滑喔,这是啥子料子?呢子?”周想问。
夏慕摇头,眼睛却看向周想,似在相问。
周云把《福尔摩斯》推到一边,偏着脑袋,严肃的回答:“那肯定不是呢子。”
“嗯?”周想瞪大眼睛。
“呢子大衣,呢子大衣,那不是大衣,所以不是呢子。”周云说。
夏慕没忍住,一手将周想推了开去。
“原来如此。”周想还一本正经的附议。
“骗你妹妹做啥。”周明杰敲了周云一记。
周想先是看着自己的爸爸,很肯定的说:“姐姐不会骗我。”继而凑到周云耳旁,悄声问,“姐姐,你骗我了?”
“那棵树上开的是粉红色的喇叭花,是不是?”周云也说悄悄话。
“那是桃树。”周想嘟嘴。
“所以不开喇叭花?”周云笑。
“那开桃花的。”
“因为是开桃花而没开喇叭花,那么那花一定不是粉红色吧?”周云继续问。
“那花分明就是粉红色,就算是桃花,那也是粉红色。”周想语气坚定。
“那就是了,你瞧,我说错了话吧。大衣有的是呢子做的,可是难道不是大衣的衣服就一定不是呢子么?每个人说的话,讲的道理其实都有可能是错的。所以啊,你听完别人的话后都要思考才行。”周云趁机教育周想。
周想哦一声,然后憋着劲想半天,撅着小嘴巴点头。
“孺子可教。”周云伸出手,一朵纸折的玫瑰花躺在手心。
“哪儿拿出来的?”周想拿了花然后跟周云身上摸来摸去。
“停。秘密。你快做作业去。明儿个还要上课呢。”周云拔掉她不安分的手。
“小气。”周想扮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走了。
半天,夏慕说:“你妹跟你小时候真像。”
“遗传嘛。”周云翘起唇角,“对了,夏叔叔,你这是什么造型?想去少林寺咋的?”
夏慕顿了许久才说:“赵凛他吸烟不小心把我头发烧掉一块。”语气倒是轻松,没什么不解气在里面。
“怎么会?”周云摸摸鼻子,“他吸烟而已,又不是故意纵火,咋会把夏叔叔你头发烧掉?”
“这个嘛,”夏慕故作高深,“小孩子听不得的。”
周云的上下颌错位了几秒,然后继续看书。霎时,夏慕异常无趣。不过他这几天过得顺心。对这小小的尴尬也不介意。
周云看会儿书,见夏慕实在无聊,微微叹气,然后领着一边愁眉苦脸根本不想做作业的周想——周想声明,自己是不想做,不是不会做,写字手腕好疼哦——邀请夏慕出去走走。
阳历六月,天已渐热。
周想要下河找螺蛳,周云想了想,点头。现在水不深,因为阳光的关系也不寒冷,所以去玩玩也无妨,只不过是否有螺蛳,那,就不好说了。
“我记得水里有虫。”夏慕说,一面看又来了几个小孩子跟周想一块儿玩水。
“谁怕呢,只要不是寄生虫就好。”周云趴在石头上,